暮春的江风裹着水汽，拍在“断云渡”的石阶上，溅起细碎的白浪。梅超风立在渡口老榕树下，望着江心那艘搁浅的乌篷船，船板上的霉斑像极了某种诡异的图腾。她指尖抚过树干上斑驳的刻痕，那是三十年前丐帮长老留下的记号，此刻却被人用利器凿得模糊不清。
“师姐，这渡口好生古怪。”程瑶迦牵着马过来，鬓边沾着江雾凝结的水珠，“方才问了镇上的人，说这船搁在江心三个月了，没人敢去拖，说是……闹鬼。”
梅超风没作声，目光落在江滩的沙地上。那里散落着几枚马蹄铁，边缘带着新鲜的凿痕，绝非自然脱落。更奇的是，铁蹄印旁还有串细小的脚印，像是女子的绣鞋，却在距船三丈处戛然而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闹鬼？”她忽然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三分讥诮，“我只见过人装鬼，没见过鬼留脚印的。”说罢解下腰间软鞭，鞭梢在风中划出破空的锐响，“去看看。”
两人乘了艘小划子渡到江心。乌篷船的竹篷早已朽烂，露出里面黢黑的船舱。梅超风翻身跃上船板，脚刚落地，就听“咔嚓”一声，木板应声而裂，露出底下暗格，格中铺着层油纸，裹着个青铜匣子。
“这是……”程瑶迦刚要去拿，却被梅超风按住手。暗格边缘的木茬上，沾着点暗红的粉末，凑近一闻，竟是南疆特有的“腐心散”，见血封喉的毒。
“小心。”梅超风抽出匕首，挑开油纸。匣内没有金银，只有半块残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右下角缺了个角，像是被人硬生生砸掉的。残碑旁压着张字条，字迹歪斜，墨迹中混着血丝：“碑在人在，碑亡人亡——玄难”。
“玄难大师？”程瑶迦惊呼。三年前玄难圆寂于少林寺，死前只说过“渡头有劫”四字，当时谁也没放在心上。
梅超风指尖拂过残碑上的梵文，忽然停在“迦楼罗”三字上。这是佛教中的神鸟，传说以龙为食，可碑上的迦楼罗图案却长着獠牙，爪下不是龙，而是艘船——与眼前的乌篷船一般无二。
“有人不想让这碑现世。”她沉声说，将残碑揣入怀中。就在此时，江风骤起，对岸忽然传来呐喊，七八条汉子驾着快船冲了过来，船头立着个紫面老者，手里握着柄鬼头刀，正是当年星宿派的余孽李傀儡。
“梅超风，把碑交出来！”李傀儡声如破锣，刀光在日头下闪着蓝汪汪的光，显然喂了毒，“这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梅超风冷笑一声，软鞭如灵蛇出洞，卷向船头的桅杆。“当年没把你这老鬼挫骨扬灰，倒是留了祸根。”鞭梢缠住桅杆，猛地一拽，快船顿时失去平衡，汉子们惊呼着跌入江里。
李傀儡却早有准备，借力一跃，鬼头刀直劈梅超风面门。刀锋未至，腥臭的毒烟已扑面而来。梅超风足尖一点船板，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出丈许，软鞭回卷，正缠上李傀儡的手腕。
“玄难大师是不是你杀的？”她厉声喝问，腕力陡增。李傀儡痛呼一声，鬼头刀脱手，却趁机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反手掷向程瑶迦：“小丫头片子，尝尝我的化骨散！”
程瑶迦剑光一闪，将瓷瓶劈成两半，粉末却随风飘向船舱。只听“滋滋”声响，舱壁竟被蚀出一个个小洞。“好毒！”她怒喝一声，长剑挽出个剑花，逼得李傀儡连连后退。
混乱中，梅超风忽然瞥见船尾的水藻里，沉着个包裹。她俯身捞出，解开一看，里面竟是另一半残碑！碑角的缺口与怀中的恰好吻合，拼在一起，碑上的迦楼罗图案完整了——神鸟的腹中有行小字：“丙午年，漕运劫，三百丁，沉江底”。
“原来如此。”梅超风恍然大悟。二十年前江南漕运沉船案，三百船夫葬身江底，官府说是意外，如今看来，竟是人为！而这残碑，便是当年的罪证。
李傀儡见残碑合二为一，眼中闪过疯狂：“既然得不到，就一起烂在江里！”他扑向船舵，竟要凿沉乌篷船。
梅超风软鞭一甩，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倒在地。程瑶迦长剑指喉：“说！是谁让你抢碑的？”
李傀儡喘着粗气，忽然怪笑起来：“你们以为这就完了？碑上的字，早有人拓了去！当今宰相的爹，当年就是漕运总管……哈哈哈，你们斗得过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牙里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瞪着眼咽了气。
江风呜咽，像是在为死去的船夫哭泣。梅超风将两半残碑拼好，阳光下，碑上的字迹渐渐清晰，除了漕运劫案，竟还有当年参与官员的名单，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
“师姐，现在怎么办？”程瑶迦望着远处驶来的官船，脸色发白。那船挂着“漕运司”的旗号，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梅超风将残碑拓印下来，原件投入江心。“真的留不住，就留个假的给他们。”她纵身跃上划子，软鞭卷住程瑶迦的腰，“朝廷容不下这碑，江湖却容得下。总有一天，要让这些名字，大白于天下。”
划子破开碧波，向对岸驶去。官船的箭雨射来，梅超风挥鞭格挡，箭簇纷纷落入水中。程瑶迦回头望去，只见那艘乌篷船在官船的撞击下渐渐沉没，残碑的影子在浪涛中一闪而逝，像个未完的谜。
“师姐，这碑……”
“碑在心里。”梅超风打断她，望着远处的芦苇荡，“三百条人命，不是块石头能记着的，得有人活着，把这事说下去。”
芦苇荡深处，忽然驶出几艘渔船，船头站着的竟是丐帮弟子。为首的长老抱拳道：“梅女侠，帮主早料到有此一遭，特来接应！”
梅超风点头致意，将拓片交给长老：“交给你们了。”
渔舟入苇，官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雾中。程瑶迦摸着袖中的拓片副本，忽然道：“师姐，你说那李傀儡的话是真的吗？宰相会插手吗？”
梅超风望着江面上碎金般的阳光，淡淡道：“管他是谁，当年敢动三百条人命，如今就得受着。这江湖，容得下侠客，容不下恶鬼。”
江风掠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诉说。那沉在江底的残碑，或许永远不会再被人看见，但那些拓片，会像种子一样，在江湖的角角落落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将所有的黑暗都晒在太阳底下。
而断云渡的老榕树下，树干上新刻的记号正在成形，那是梅超风留下的——一个简单的“渡”字，像是在说：过不去的，不是江，是人心；渡得了的，不止人，还有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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