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鬼王谷那个灰袍人，发出一声闷哼。他周身的阴影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风中残烛。他那双惨碧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能感觉到，对方那股力量，并非单纯的威压，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碾压。在他的感知中，对方仿佛化身成了万毒的源头，而他所修炼的鬼道功法，在这种源头性的剧毒面前，就像是溪流遇到了大海，根本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
再争下去，就不是灵石的问题了，而是命的问题。
“……阁下好手段。”半晌，灰袍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号牌，“这截阴沉木，归贵方了。”
他，认栽了。
一场剑拔弩张的竞价，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戛然而止。
万毒门的老者，仅仅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兵不血刃地逼退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这份实力，这份霸道，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忌惮。
胖子富商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用衣袖擦着满头的虚汗，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得意。
“三万上品灵石，成交！”贾通一敲手中的玉槌，满脸笑容地宣布了结果，“恭喜这位贵客，拍得此等神材！”
很快，便有侍女上前，引导那胖子去后台办理交割。老者则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个展露出冰山一角恐怖实力的，根本不是他。
“师妹，这老家伙……也太猛了。”秦正正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李公公的计划，不会玩脱了吧？让这种老怪物跟魔主的人狗咬狗？我怎么感觉，咱们这几块骨头，还不够他一个人塞牙缝的。”
“正因为他强，他才更需要那截阴沉木。”林小花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冷静，“他刚才泄露出的气息，虽然强大，但驳杂不纯，甚至带着一丝不稳定的衰败感。显然，他培养的那个‘毒神’，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临界点，稍有不慎，就会被那股庞大的毒力反噬。所以，他必须得到阴沉木来中和调理。他越是强大，就越是输不起。”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最新的一条信息，补充进自己的计划图里。
万毒门，底牌已露，软肋也同样暴露了出来。
接下来的拍卖，虽然依旧精彩纷呈，但众人的心思，显然已经有些不集中了。刚才万毒门老者那惊鸿一瞥的实力展示，给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小花四人所在的角落，更是无人问津，仿佛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孤岛。
这正合了林小花的心意。
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来思考接下来的每一步。
终于，在又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当第九十八件拍品被成功拍出后，大掌柜贾通走上高台，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肃穆。
“各位，今夜的奇珍会，即将迎来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全场。
“接下来要呈上的，是本次奇珍会的压轴之宝。此物，由我琏缺国皇室秘库提供，乃是传说中，炼制‘还阳丹’的三大主药之一。它，是天地灵气与生命精元的完美造物。它，是无数炼丹宗师梦寐以求的无上瑰宝！”
他猛地一挥手。
两个身穿金色铠甲，气息渊渟岳峙，修为赫然都在化神期以上的皇家供奉，亲自捧着一个由暖玉雕琢而成的，氤氲着霞光的盒子，走上了高台。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磅礴到难以形容的生命精气，伴随着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充满了整个通天阁！
所有闻到这股气息的人，都感觉精神一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体内的灵力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运转。一些受了暗伤的修士，甚至感觉自己的伤势，都在这股气息的滋养下，有了些许愈合的迹象。
只见那暖玉盒中，静静地躺着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的心脏。
那心脏的内部，竟然有着九个天然形成的，正在缓缓开合的孔窍。每一次开合，都有七彩的霞光在其中流转，仿佛蕴含着生命的至高奥秘。
“九窍玲珑心！”
贾通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激情与骄傲。
“此物之神妙，无需多言！起拍价，五万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千！”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颗心脏，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贪婪。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人立刻出价。
五万上品灵石的起拍价，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是为谁准备的。
那个刚刚脱困，神魂受损，急需此类神物来恢复元气的老魔头。
谁敢跟他抢？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尴尬。
贾通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自然。
林小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吗？天魔众的人，在哪里？李公公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就要上演了。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试图找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魔主的爪牙。
然而，一息，两息，十息……
整个大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出价。
预想中，天魔众的人跳出来，与某个大势力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李公公的计划，出错了？天魔众的人，没来？还是说……他们有别的图谋？
就在贾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来圆场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与无上傲慢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二楼的一间一直无人注意的独立包厢中，清晰地传了下来。
“这等粗鄙之物，也只配当个开胃小菜。罢了，本座便勉为其难，收下吧。”
“十万上品灵石。”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耳中轰然炸响！
十万上品灵石！
这个数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通天阁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妄到极点的出价给震住了。这已经不是竞拍，这是赤裸裸的宣告。宣告这件宝物，他要定了，也只有他，才配拥有。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向二楼那间一直紧闭着窗扉的，最顶级的“天字一号”包厢。
是谁？
是何等人物，竟有如此大的手笔和口气？
就连高台上的贾通，脸上的尴尬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小花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她没有去看那个包厢，而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万毒门的角落。那个枯槁老者，此刻也缓缓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眶，正对着楼上包厢的方向，他身周那股阴冷的气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显然，这个声音的主人，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而这，正是李公公计划中最完美的一幕——两大势力为了各自所需，正面对上。
但林小花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反而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不对劲。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一场被精心编排好的戏剧。
鬼王谷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抬高了阴沉木的价格，消耗了万毒门的财力，又恰到好处地被万毒门老者的实力震慑退场，避免了局面失控。
现在，天魔众的人又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登场，用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直接锁定了九窍玲珑心。
整个过程，就像有两个无形的棋手，在棋盘的两端落子。一子，消耗对方兵卒；一子，直取对方主帅。
看似是天魔众和万毒门在争斗，但他们，都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李公公。
还有……那个至今未曾露面的，魔主。
李公公的计划，是让他们狗咬狗。但现在，万毒门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天魔众也即将得到九窍玲珑心。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再死斗下去的直接理由。
那李公公布下的天罗地网，要网的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小花脑海中闪过。
李公公说，要换成“活饵”。
他真正的目的，或许从来就不是让这两方为了两件死物拼个你死我活。他的目的，是把所有对他有威胁的敌人——万毒门，天魔众，甚至包括他们这些不确定因素——全部诱骗到这个他一手打造的，绝对封闭的杀局之中！
然后……一网打尽！
他们不是执饵的人，他们本身，就是饵的一部分！阿月，这个真正的“神物”，才是引爆一切的，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炸药！
这个发现，让林小花浑身冰冷。
她看了一眼身旁全神戒备的慕容云飞，又看了一眼还在为那十万灵石咋舌的秦正正，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
不能再被动地跟着李公公的剧本走下去了。
必须夺回主动权！
“十万上品灵石！天字一号包厢的贵客，出价十万上品灵石！还有没有更高的？”贾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全场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在这个价格上，再捋虎须。
“十万一次！”
“十万两次！”
就在贾通即将落下第三槌的时候，楼上包厢的窗户，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身穿暗红色锦袍，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嘴唇却毫无血色，眼瞳深处燃烧着两簇暗红色火焰的年轻男子，凭栏而立。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漆黑如墨的玉佩，眼神轻蔑地扫过楼下众人，仿佛在看一群蝼蚁。那股发自骨子里的高傲与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他不是魔主，但他的身上，带着与魔主如出一辙的，霸道而邪异的魔气。
此人，必然是天魔众中，地位极高的大人物！
“一群土鸡瓦狗，也配与皓月争辉？”他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颗心，本座要了。谁有意见？”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万毒门的角落，与那枯槁老者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一边是阴冷诡异的剧毒法则，一边是霸道毁灭的滔天魔意。两股力量的对撞，让它们之间的空间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枯槁老者在与红袍男子对视了片刻后，竟然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他，退让了。
面对鬼王谷，他可以强势碾压。但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红袍男子，他选择了暂避锋芒。
红袍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收回了目光，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成交！”
贾通的玉槌，重重落下，一锤定音！
宝源阁的侍女，立刻恭敬地捧着装有九窍玲珑心的玉盒，送往二楼包厢。
大戏，似乎已经落幕了。
万毒门得到了阴沉木，天魔众得到了玲珑心，双方虽然气氛紧张，却并没有像李公公预想的那样，直接爆发血战。
在场的宾客们，都悄悄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晚的惊心动魄，到此为止了。
秦正正也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骂道：“他奶奶的，总算完了。这鬼地方，待得我心惊肉跳。师妹，咱们是不是可以开溜了？”
“走？”林小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好戏，才刚刚开始。”
秦正正一愣。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林小花身边的，那个小小的，如同影子般存在的阿月，忽然动了。
她轻轻地，拉了拉林小花的衣袖。
林小花低下头，与斗篷下那双清澈如黑曜石的眼睛对视。
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好奇，看到了不解，还有一丝……淡淡的，对于“同类”的嫌弃。
“姐姐，”阿月那清脆又冰冷的声音，没有通过传音，而是直接在寂静下来的大厅中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那个红色的心，不好看。”
她歪了歪头，斗篷下的小手，指向了二楼那个刚刚收下九窍玲珑心的包厢。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小手，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我的，比它的，亮晶晶。”
“也……更好吃。”
这几句童言无忌的话，就像是一道引爆万吨炸药的引信，瞬间点燃了整个通天阁！
如果说，之前万毒门老者和天魔众红袍男子的对峙，是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么阿月这几句话，就是直接往这两座火山里，同时扔进了一颗太阳！
刹那间！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恐怖到极致的气息，从万毒门的角落和二楼的包厢中，轰然爆发！
那枯槁老者猛地抬头，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至极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墨绿色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黑色斗篷笼罩的小小身影，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和不敢置信，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本源……是‘毒母’的本源气息！！”他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充满了无尽的贪婪与狂热。
与此同时，二楼包厢内，那个俊美妖异的红袍男子，脸上的轻蔑与高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嗜血的狰狞！
“神物自晦，道韵天成……这不是后天炼制的灵物，这是……这是先天而生的神胎！！”
他的目光，如同一对烧红的烙铁，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烙印在了阿月的身上。那磅礴的生命精气，那至高的法则韵味，比起他刚刚花十万灵石买下的九窍玲珑心，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九窍玲珑心，是后天至宝，需要炼化才能吸收。
而眼前这个“东西”，是活的！是可以直接吞噬，直接融合的，行走的天地神物！
这一刻，什么阴沉木，什么玲珑心，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垃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被黑色斗篷笼罩的身影上。
那不再是一个小女孩。
那是一枚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疯狂，让合体期大能都要拼上性命争夺的……无上至宝！
李公公的杀局，被林小花以一种他绝对没想到的方式，提前引爆了。
而引爆的中心，就是他们这张小小的桌子。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用来，将他们四人，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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