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撕裂了黎明的宁静。
钢制铁路桥，在剧烈的震颤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铆钉崩飞的脆响混着钢铁扭曲的尖啸，整座桥梁如同被无形巨手拧断的火柴，轰然坠入下方奔腾的浊流。
水花炸开的轰鸣里，
汪瑾扶着身旁的岩壁喘着气，指尖还残留着引信灼烧的温度——这便是他亲手策划的杰作，断裂的铁轨像狰狞的獠牙，彻底阻断了河道对岸的通路。
然而还没等他，好好看看这一切，硝烟弥漫的铁轨尽头，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一辆涂着膏药旗的装甲列车竟冲破迷雾，车头的探照灯如同野兽的瞳孔，瞬间锁定了他们藏身的峭壁。
“哒哒哒——”
两排重机枪的火舌骤然亮起，灼热的弹头贴着岩壁扫过，碎石飞溅中，汪瑾只觉头皮发麻。
“快上摇车！”
他嘶吼着拽过身旁的队员，几人连滚带爬扑上铁轨上那辆简陋的铁制摇车。
木质车板在急促的动作中发出吱呀哀鸣，汪瑾死死攥住冰冷的摇柄，与队员们拼尽全力转动——金属齿轮咬合的声响里，
摇车像受惊的兔子，沿着仅存的铁轨缓缓启动。
就在这时，装甲列车的炮口喷出橘红色火光。
炮弹在周围炸开，
气浪掀得摇车剧烈晃动，滚烫的弹片擦着车厢边缘飞过。
汪瑾的手臂被飞溅的碎石划破，鲜血顺着袖口滴落，却丝毫不敢放慢摇柄的速度。
队员们的喘息声粗重如牛，汗水浸透了衣襟，摇柄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铁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眼看炮弹掀起的烟尘，一次次在身后升起，汪瑾甚至感觉到，似乎闻到装甲列车烟囱里喷出的煤烟味。
他咬碎了牙，
将全身力气灌进双臂，摇车的速度终于突破了极限，
像离弦之箭般沿着蜿蜒的铁轨，冲向前方的隧道口——当最后一声炮响，在身后远去时，
他们终于冲进了隧道，只留下那辆装甲列车，在断桥前徒劳地鸣响着汽笛。
汪瑾一路狂奔，
终于望见了万家岭火车站的影子。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近前，人还没站稳，就扯着嗓子嘶吼起来：“大当家！小日子杀过来了，快撤——！”
刚冲到站台，就听见驼龙的声音传来：“汪先生，就等你了，咱们撤！”
驼龙抬手点燃了火车站，
火苗舔舐着木梁迅速蔓延，转瞬便腾起冲天火光。
她立在火光边缘看了一眼，
转身不疾不徐地撤出车站，身后的烈焰已将站台吞噬，噼啪的燃烧声混着木材坍塌的闷响在夜空中炸开。
她很快追上了撤往大山的队伍，赵敏见她安然跟上，吊着的心才算落下，喘着气道：
“当家的，您可算来了，再晚一步……”
驼龙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急缓：
“烧干净了，他们想追也得先理清这堆废墟。”
说话间，她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山影，山风卷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让弟兄们加快脚程，下午前得扎进密林深处。”
队伍里有人扛着伤员，有人背着物资，在夜色里踩着碎石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挪。
前方的山峦像蛰伏的巨兽，正缓缓敞开它幽暗的怀抱。
驼龙走在队伍中段，手按在腰间的枪上，目光扫过身边每个人的脸——疲惫，却没有慌乱。
她知道，
这把火烧掉的不只是一座车站，更是追兵最容易寻着的踪迹，接下来的路难走，可只要进了山，他们就还有喘息的余地。
队伍终于抵达老帽山的天门洞，驼龙这才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休整。
她转头看向伊万诺夫斯基，沉声吩咐：“派几个人去周边警戒，仔细盯着来路，有动静立刻回报。”
洞口的风裹挟着潮气扑面而来，
刚停下脚步的弟兄们纷纷瘫坐在岩石上，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洞口此起彼伏。
驼龙走到洞壁一侧，
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打量着内部——溶洞不算深，但足够容纳下所有人，
岩壁上还能看到，水流冲刷出的深浅纹路，倒成了天然的藏身之处。
伊万诺夫斯基此时，已经点了几个精壮的白俄士兵，正低声交代着警戒的方位，几人很快抄起家伙，身影消失在洞外的密林里。
这时，驼龙终于对赵敏开口：
“给快嘴李发报吧！告诉他我们已经逃进了山里。只是我们这两千多人，实在是啥都缺，连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身上的衣裳全是破破烂烂的，着实像群叫花子。”
奉天启新商会的快嘴李，收到这封电报，先是一阵激动——他总算知道，驼龙她还好好的活着，脑海深处也却依稀的回想起了她的吃相……不由干笑了几声。
当看到电报里提到的援助的要求，他心里清楚，这事得找商会大掌柜猛子批才行。
快嘴李想都没想，
抓着电报就往大掌柜猛子的办公室跑，抬手“咚咚咚”敲得门直响。
一进办公室，
他眼都直了——猛子正对着个黑黢黢的长家伙“咕噜咕噜”抽得带劲，腮帮子一鼓一瘪的，活像只含着石子儿的蛤蟆。
快嘴李这副瞪圆了眼的模样，逗得猛子“噗嗤”笑出声，手里的水烟筒还冒着白气：“看傻了？这可是咱云南人的宝贝疙瘩——水烟筒！抽起来比旱烟带劲，还透着股子清甜味儿，要不要来一口？”
快嘴李连忙摆手，手里的电报都差点晃掉：
“别别别，我这有正事。”
心里却直犯嘀咕：这玩意儿看着跟地里的灌溉管子似的，抽起来不呛得慌？
但是，快嘴李还是赶紧把电报递了过去……
猛子接过电报，
看了一眼，快步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手指在上面一划，精准地找到了老帽山的位置。
他又比比划划量了量那儿到满铁铁路的距离，再瞅瞅到大连、旅顺的远近，眼睛越睁越亮，
猛地一拍大腿：“好！这位置选得绝了，简直是往小日子的心口上扎了把匕首！”
可话锋一转，他眉头又皱了起来：“就是他们这境况……啥都缺，想来武器也少，这倒是个棘手的事儿。”
猛子突然一拍地图，眼睛亮得像藏了俩灯泡：
“快！让万家岭的郑掌柜捎个信，叫那边那个东北军营长去‘剿匪’——郑掌柜前阵子不是汇报他，输得底裤都快不剩了吗？正好给他找补找补！”
说着又咂咂嘴补充：“让郑掌柜把一个营的家伙事儿钱一并带去，就当是给人家壮胆的盘缠。”
随后，他走过来，又拿起水烟筒，吸了一口，“对了，那过冬的衣裳……总不能让他们光膀子打仗吧？这该让他们往哪儿去‘抢’点呢？老李，你给参谋参谋。”
那语气，把“抢”字说得跟街坊邻里借酱油似的，倒让快嘴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让人家去剿匪，还是给驼龙送装备顺便指条“发财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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