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酸涩气息的手掌死死箍住他，他踉跄着被拽进阴影里，后腰重重撞上墙角碎裂的青砖，剧烈的刺痛让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别出声！”粗粝嗓音裹着夜香桶的酸臭味擦过耳畔，王伯佝偻着背将他死死抵在墙上，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巷口，“那狗东西的眼线正满街窜！跟我走！后门运粪的车马上要出城！”
陆昭浑身僵硬，喉间涌上的血腥气被夜香刺鼻的酸臭生生压了回去。他认出了肩头补丁摞补丁的王伯——母亲曾给过他十两银子抓药救治老母。王伯猛地扯开夜香桶破旧的草席，腐臭的秽物几乎要漫到他鼻尖。
“忍着！”王伯将他推进车底夹层，粗糙的手掌在他后背重重一拍，“车轴上抹了猪油，别出声！”
车轮碾过积水的哗啦声骤然放大，陆昭蜷缩在沾满秽物的木板间，头顶的夜香桶随着颠簸不断渗漏，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站住！”衙役的铜锣声惊飞檐下的麻雀，陆昭感觉车身猛地一顿。刀刃刮擦木板的声响近在咫尺，“老东西，出城文书呢？”
王伯浑浊的笑声混着夜香的酸腐味传来：“军爷您闻这味儿，哪个不长眼的匪盗会躲粪车里？”
随着一声不耐烦的咒骂，皮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陆昭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当城门的阴影笼罩头顶，陆昭透过木板的缝隙，瞥见衙役腰间寒光闪烁的佩刀粗暴扯开行人包裹，那些飞溅的布料碎屑，像极了昨夜母亲染血的裙裾。
暴雨冲刷过的青石板还泛着水光，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抠进石缝的十指——或许，连这冰冷的石板，都比这世道更懂得什么叫冤屈。
能出去吗？
城门就在前方，只要出了这道门，他就离复仇又近了一步。然而，就在这时，车身再次猛地一停，陆昭的头重重地撞在木板上，眼前一阵发黑。
“等等！这车上怎么有股怪味，再仔细搜搜！”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显然是衙役又折了回来。
陆昭的呼吸瞬间停滞，冷汗顺着额头滚滚而下。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摸到了怀中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了些。
王伯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慌张：“军爷，这就是辆倒夜香的车，能有啥古怪？您就行行好，别耽搁小的出城干活儿。”
“少废话！给我搜！”衙役的呵斥声不容置疑。
陆昭听到有人在车外走动，脚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脏上。突然，一只手掀开了夜香桶上的草席，陆昭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心中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那衙役皱着眉头，被夜香的酸臭味熏得连连后退，骂骂咧咧地说：“真他娘的臭，赶紧滚！”接着，又是一鞭抽在马身上，车子终于再次启动。陆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当车子驶出城门了好远，陆昭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从夹层里爬出来，阳光洒在身上，看着王伯疲惫的脸，心中满是感激：“王伯，多谢您救我。”
王伯苍老的手掌在空中虚摆，浑浊的眼底燃着怒火：“昭公子，这话可折煞老奴！陆家满门血仇，怎能咽下这口气？“
陆昭望着暮色中起伏的山峦，瞳孔深处跳动着冷焰，骨节捏得咯吱作响：“王伯且宽心，不报此仇，我陆昭甘愿永坠阿鼻地狱！“言罢，决绝的背影与城楼上摇曳的旌旗渐渐模糊，将往昔的荣华都抛在身后。
这一路荆棘丛生，陆昭曾嚼着带刺的野果充饥，在腐烂的草垛里熬过寒夜，暴雨倾盆时蜷缩在坍塌的神像背后......只为摆脱追兵的犬吠。这次若不是董书砚偶然相救，他可能已命丧黄泉。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陆昭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只要我踏进青州城，就等于自投罗网。”
董书砚凝视着庙外翻涌的雾霭，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递过去：“莫慌，后山有条隐秘山道直通云鹤观。那道观香火凋零，正适合暂避风头。“
回忆戛然而止，蕫书砚指尖划过账册某处，突然嗤笑一声：“姐夫你看，这是青州知府徐远山和盐商勾结的铁证，连押运私盐的船号都写得清清楚楚。最荒唐的是，他们居然还敢用军粮船运私盐......”
宋怀谦指尖划过泛黄的账册，密密麻麻的记录像毒蛇信子般噬咬着心脏。郢州铁矿成批运出后如石沉大海般消失无踪，青州私盐交易的巨额数目刺得他瞳孔骤缩。
他后背渗出冷汗，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背后，那些人究竟在谋划怎样的滔天阴谋？
朝里又还有多少如徐远山之流？正化作蛀虫，暗中啃噬着这万里江山？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账册上那些数字，脑海中不断推演着种种可能。若私盐与铁矿皆被那些人掌控，一旦铸成兵器、囤积粮饷......他不敢再往下想，后背渗出的冷汗愈发冰凉。
宋怀谦深吸一口气，将账册小心收好，“必须即刻面圣！”话音刚落，他便疾步离去。暮色沉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在青石板路上蜿蜒伸展。
董书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摩挲着茶盏，冷透的茶汤泛起细微涟漪。
“三弟在看什么？”董书佑缓步走来，一袭素灰直裰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头上仅用一根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蜡黄，“门房不是说敬之来过了，怎么又匆匆走了？”
董书砚垂眸搅动茶汤，涟漪将倒影揉成碎片：“不过是看姐夫这般匆忙离开，连姐姐面也不曾去见。对了，二哥，姐姐缘何带着巧姐儿住回了董府？莫不是和姐夫吵架了？”
茶汤表面突然炸开细小水花，不知是搅动过猛，还是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