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一块长镜落下，碎成数片，反射出了房间的全貌。这是一间诊室，现在却是一地混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人体骨骼、模型倒的倒歪的歪，文件文具全都散落在地。
一只修长的手捡起落在地上的模型头骨，手的主人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梳着利落的马尾，她是S市三院整形外科的医生乔杨，这是她的办公室。
“我刚才说的话难听吗？你这辈子听得够多了，为什么还会生气？”即便办公室被弄成了这样，但乔杨的声音却依然冷静。
乔杨对面是一个女孩，看身形二十多岁，身材很好，打扮入时，就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此刻女孩并不理乔杨，径直往门口走去。
乔杨淡淡继续道：“你不甘心。全国医院都跑遍了，每次除了检查就是检查，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能全切。你要是想放弃，开门走吧。”
已经走到诊室门口的女孩，落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
乔杨见状，走到她身侧继续劝说：“医生就是背着病人过河，一不小心就会淹死，想要趟过去，就得一起赌一把。”
女孩沉默不语，却也不动。
乔杨盯着女孩：“方婷，我能给你治，就看你怕不怕死了。”
方婷转过身，这才露出了脸，双眼被巨大的肿瘤挤到头的两侧。此刻窗外，天气阴沉，诊室中光线黯淡，衬得方婷的脸很狰狞，凹凸不平很像只恐龙。
方婷满脸痛苦：“你觉得我这样，还算活着吗？”
未料乔杨却伸出手，平静稳定地摸了上去，轻声道：“只要活着，就有任何可能。”
方婷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又是一个星期一，三院人流如织，整形外科的门诊人满为患，来此的病患大多都有明显的器官残缺，和受伤后遗症。
整形外科医生办公室里，一众医生聚集在一起，领头的是副主任医师季雪峰。他是整形外科的常务副主任，四十岁，是个温和沉稳的人，正对着名录查点，眉头紧锁。
“人呢？人呢？我问你们谁看见乔杨了？”
众医生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得上来。
季雪峰不满将名录扔到了桌上，发起火来：“奇了怪了，大早上的也签了到了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不知道礼拜一查房吗？都这样还要这些规章制度干什么？”
站在一旁年纪稍长戴着眼镜的罗主任笑着开口，也不知是劝慰，还是火上浇油：“又不是第一次。”
而季雪峰显然也没有办法，无奈朝身后的医生们挥手：“先去病房吧。”
季雪峰带着科室的医生一路查房而来，一众医生聚集在一起，阵仗很大，转眼便到了整形外科病房的三人间。季雪峰率先走进对面的病房，而队伍末端的罗主任却拉住了身侧的胖医生许主任，示意许主任朝另一侧的病房望去。
“看看，踏破铁鞋无觅处。”罗主任一脸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病房中，靠窗的床上正是 “恐龙女孩”方婷，陪床的是她哥哥。而此刻乔杨大马金刀横跨在靠背椅上，正在方婷的脸上比划低声讲解着什么，方婷哥哥连连点头。
许主任见状冷笑道：“要说责任心还得看人家小乔，查房都顾不上，整天就盯着这几个重点病人。”
罗主任却只淡淡一笑，但话语中满是嘲讽：“不盯着哪行啊，恐龙女这手术这么火都上新闻了，人家还得抓紧时间发文章呢。”
两人身后，季雪峰正好查完对面的房，也到门口了。
“主任，乔杨在这儿呢。”
罗主任的声音不小，吸引了众医生的目光，大家都看到了乔杨，皆一脸幸灾乐祸望向季雪峰。
季雪峰无奈，皱眉：“乔杨，你过来一下。”
乔杨跟着季雪峰来到了整外病房外的楼道拐角。季雪峰还要继续往前走，乔杨却有些不耐烦了，也不顾远处的众医生都在探头探脑朝这边看，暴躁开口。
“有屁快放，一会儿还手术呢。”
季雪峰却朝远处瞥了一眼，一脸严肃挥挥手：“我们谈谈业务的事情你们先查房吧。”
看到众医生离开，季雪峰这才苦笑着开口：“你就不能稍微给我点儿面子吗？好歹我也是你领导。你这么上心，不就看上方婷这台手术难度高了吗？厉老太不可松口，停门诊就是让你消停点儿，主刀的事儿趁早别惦记了……”
乔杨却并不想听季雪峰多说，扬一扬手里的资料，打断：“手术方案我都研究好了，虽然看起来很大胆，但我有足够的把握。”
季雪峰瞠目结舌：“全国多少专家都没把握，你有？乔杨，你疯了。”
乔杨把资料拍在季雪峰身上：“看不懂来问我。前面两页纸套话可以跳过，精华从第三页开始……”
季雪峰无奈接过资料，却并未翻开，而是平静开口：“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乔杨冷哼一声：“咱俩离婚多少年了？你到现在还管我爸叫爸这事儿你老婆知道吗？”
季雪峰听乔杨这么说，一时语塞。
但乔杨却不再搭理季雪峰，径直下楼了。
季雪峰不死心，隔着楼梯询问乔杨：“你就不问问他什么事儿吗？”
乔杨只冷冷抬头看了一眼，并未应答，扬长而去。
季雪峰望着她的背影，一脸无奈，随即低头看起了乔杨的手术方案。
手术室中，乔杨换好了衣服，举着手进来，护士迅速给她穿上了手术衣。
台上躺着的病人左右脸明显不对称，右侧颧骨一个深深凹陷的“坑”。旁边的助手医生张彦边插入x光片，边跟乔杨汇报情况。
“急诊送过来的。男性，19岁，打冰球时候出了意外，球直接击中了右半边脸，造成面部粉碎性骨折，颧骨整个砸没了。”
一旁的急诊张医生也紧跟着开口：“我们做了基础清创，剩下的就拜托乔主任了。”
乔杨看着片子，脸上的兴奋洋溢而出：“酷啊。以后你们急诊有这种手术多给我啊。那几个实习生呢？叫他们都来看。”
乔杨说着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张彦。
张彦则跟护士小刘交换了一个“就知道”的眼神，无奈应声：“这就让他们来。”
时间紧急，无影灯很快便亮起，乔杨手中的手术刀快准狠地从病人下颌部隐蔽处切开一个小口，就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碎骨渣一一取出。
“视野再大一点。”
此刻的乔杨满脸严肃认真，与之前判若两人。随着时间点点流逝，围观的实习生们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左脚换右脚不停更换。住院医拉钩的手也不自觉抖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努力保持稳定。但乔杨却像未意识到时间流逝一般，稳稳站着，手部上下翻飞，在张彦的协助下，用钛板、钛钉拼接碎裂的骨头，像拼拼图一样将骨折的脸拼接完整。神奇的是，病人脸上的坑，逐渐恢复原状。
转眼墙上的挂表已显示两点半，手术终于结束，手术室中的医生护士鱼贯而出，瘫在休息室里，很明显都累坏了。但乔杨并没有出来。
住院医师忍不住朝休息室外探头，嘀咕道：“我拉钩拉的手都抬不起来了，整整五个小时，主任怎么一点儿不累啊？”
“累？两个小时的手术，她可能还有点累，五个小时，那是越做越精神，要是做个八小时的，觉都不用睡了。别人脸碎了，她跟打了鸡血似的。”张彦边笑着调侃，边学起了乔杨，“酷啊。”
众人会心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就见乔杨甩着还没干的手进来，一脸的精神抖擞，挨个打开桌上的盒饭看都是什么，看了一圈儿，没有一个想吃的。
乔杨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们点的都什么呀？没一个好吃的。府学街新开那么多网店，点外卖的时候就不能有点儿创意吗？”
众人还未回答，却见乔杨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乔杨点开，就见季雪峰发来一条信息：“502会议室”。
乔杨吊儿郎当瘫在圈椅上回复语音，“刚下手术都不能让人觅点儿食吗？啥天大的事？”
很快，季雪峰的回复就来了，他只打了一个字：“方”。
乔杨瞬间便明白，她从椅子上蹦起，在屋子里兴奋地空转了两圈，随手抓走桌上一袋饼干，走了。
而她身后实习生弱弱不满开口：“那是我的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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