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林泣语
妖界的森林总带着种奇异的湿润感，腐叶在脚下碾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不知名兽类的低嚎，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阿尘刚穿过那道闪烁着紫黑色光晕的裂隙，脚踝就被突生的藤蔓缠住——不是共生之种的枝条，而是沾染了黑暗能量的妖藤，表面泛着油亮的黑紫色，触须尖端还在微微颤抖，像某种活物的舌头。
她指尖凝起淡青色的灵力，刚要将妖藤震开，耳边突然炸开无数细碎的呼喊。不是威胁，不是嘶吼，而是带着哭腔的哀求，像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脑髓。
“阿尘……阿尘救我……”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瞬间想起七岁那年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声音，在结冰的河面上喊她的名字。那时阿竹掉进冰窟，发梢冻成晶莹的冰凌，却还笑着朝她挥手，说自己抓住了条会发光的鱼。
阿尘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撞出沉重的闷响。
前方的雾气里缓缓走出个身影，绿衫上沾着斑驳的泥痕，发间还别着朵风干的野菊——那是她们小时候最爱的把戏，采来野菊插在彼此发间，说要做妖界最漂亮的小妖精。可那张本该带着酒窝的脸，此刻却像蒙着层灰布，唯有双眼亮得吓人，红得像淬了血的玛瑙。
“阿竹？”阿尘的声音在发抖，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棵老槐树的树干。树皮上凸起的纹路硌得她生疼，才惊觉这不是梦。
被叫做阿竹的少女歪了歪头，嘴角咧开个僵硬的弧度，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黑：“阿尘，快来帮我们……好冷啊……”
随着她的话音，周围的雾气像被搅动的墨汁般翻滚起来。更多的身影从树后、草丛、藤蔓缠绕的石缝里走出来，有化形未全的狐族少年，拖着条毛茸茸的尾巴；有背生双翼的蝶妖，翅膀却残破得像揉皱的纸；还有拄着拐杖的老榕树精，树皮般的皮肤裂开道道黑纹……
他们都是这片森林的原住民，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与玩伴。可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红得如出一辙，像是被同一只手点染的血色灯笼。
“冷……好痛苦……”
“阿尘，我们好难受……”
“抓住她……抓住她就能解脱了……”
窃窃私语逐渐变成整齐的嘶吼，那些曾经温和的面容扭曲起来，指甲变得尖利，獠牙刺破嘴唇。阿竹的手已经快要触到她的脸颊，指尖的寒气让阿尘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偏头躲开，眼眶却热得发烫。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堵着，不上不下。是愤怒？是恐惧？好像都不是。是心疼，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冷风直往里面灌。
“你们醒醒！”阿尘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却在即将触到阿竹胸口时骤然收回。她怎么能动手？那是曾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分给她的阿竹啊，是会在她被欺负时，用还没长硬的爪子护着她的阿竹啊。
灵力反噬让她踉跄着后退，掌心泛起麻意。那些黑暗能量像附骨之疽，顺着她刚才释放灵力的轨迹往上爬，试图钻进她的经脉。
“嘶——”阿尘倒吸口冷气，急忙调动体内灵力抵抗。就在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是共生之种的藤蔓，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小臂，叶片上的纹路正闪烁着柔和的绿光，将那些试图入侵的黑暗能量一点点逼退。
藤蔓顶端的新枝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指引她。
阿尘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嘶吼声、脚步声、利爪划过空气的锐响都消失了。她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感知上，像小时候捉迷藏时，闭着眼听风穿过树叶的声音来判断同伴的位置。灵力顺着血脉流淌，与共生之种的能量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无形的丝线，朝着面前的阿竹探去。
触碰到那团黑暗能量的瞬间，她像是掉进了冰窖。刺骨的寒意里夹杂着无数混乱的情绪：痛苦、绝望、愤怒、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挣扎。
“阿竹？”她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熟睡的蝴蝶，“是我啊，阿尘。”
没有回应。只有黑暗能量更加疯狂地反扑，像是要将这缕温柔也吞噬殆尽。
阿尘没有退缩。她想起阿竹总说，她的灵力带着阳光的味道，闻起来很暖和。于是她将更多的灵力注入那道丝线，让共生之种的绿光也跟着渗透过去。
突然，那片冰冷的黑暗里，传来一丝极轻的颤动。
像冰层下的鱼，用尾巴轻轻拍了下水面。
像快要熄灭的火星，突然迸出一点微光。
“你们还在坚持！”阿尘猛地睁开眼，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被这种东西困住的！”
她抬手按住缠绕在手腕上的藤蔓，将体内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共生之种的新枝像是受到了感召，突然向上生长，枝丫分叉，叶片舒展，转眼间就长成一片小小的绿云。
“以我之名，引生命之力，涤荡污浊！”
阿尘的声音清亮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些翠绿的叶片突然同时震颤，散发出无数光点，像被风吹起的萤火虫，又像初春落在枝头的第一缕阳光，纷纷扬扬地朝着四周散落。
光点落在狐族少年的尾巴上，那团纠结的黑色雾气发出“滋啦”的声响，少年猛地晃了晃脑袋，迷茫地眨了眨眼：“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光点落在蝶妖残破的翅膀上，裂开的纹路开始愈合，泛出淡淡的虹光。蝶妖扇了扇翅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黑暗能量……消失了？”
光点落在老榕树精的树皮上，那些黑色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原本苍劲的纹路。老榕树精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多谢……多谢小友……”
最后一缕光点，落在了阿竹的眉心。
阿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眼的红色与眉心的绿光相互拉锯，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她伸出的手停在阿尘面前，指尖距离阿尘的脸颊只有寸许，却迟迟没有落下。
“阿竹，回来！”阿尘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与灵力一起传递过去，“想想我们一起摘野果的日子，想想你说要带我去看极光的约定！”
“我……我……”阿竹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像是有两个声音在她体内打架。突然，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的血色正在褪去，露出原本清澈的茶色。
“阿尘……”她喃喃地唤道，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我差点……”
“没事了，都没事了。”阿尘一把抱住她，眼泪终于决堤。怀里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真实得让她心安。
周围的妖族们也纷纷回过神来，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又看看相拥而泣的两个少女，一时间竟没人说话。森林里只剩下风声，还有远处不知名的鸟儿重新开始鸣叫。
阿竹推开阿尘，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她的脸，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了下来：“刚才……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梦里全是黑的，还有个声音一直叫我抓你……”
“那不是梦，是黑暗能量在作祟。”阿尘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梢，将那朵风干的野菊重新别好，“但现在没事了，我们把它赶跑了。”
她转身看向其他妖族，发现共生之种的藤蔓已经在森林里蔓延开来，叶片上的露珠滴落，将地面上残留的黑暗气息净化成白色的雾气，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多谢阿尘姑娘。”老榕树精拄着拐杖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若不是你，我们恐怕就要永远被黑暗控制，成为伤害同伴的怪物了。”
“是啊，多亏了你。”狐族少年晃了晃恢复蓬松的尾巴，感激地说道，“那些黑暗生物突然出现，我们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被控制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坏事却无能为力。”
蝶妖扇动着修复完好的翅膀，飞到阿尘面前：“它们说，要打开五界的通道，让所有界面都变成这样。阿尘姑娘，你一定要阻止它们！”
阿尘点点头，握紧了手腕上的藤蔓。她能感觉到，肖飞那边的气息暂时稳定下来了，想来他也度过了难关。
“我会的。”她的目光扫过恢复生机的森林，又看向五界裂隙的方向，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起。”
阿竹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带着熟悉的暖意：“我们跟你一起去。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能让它被黑暗毁掉。”
“对，我们跟你一起！”
“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守住妖界！”
妖族们纷纷响应，原本疲惫的脸上重新燃起斗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无数跳动的希望。
阿尘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她想起肖飞常说的话，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一个人有多强，而是有多少人愿意与你并肩。
共生之种的藤蔓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像是在赞同她的想法。新枝的方向微微调整，指向五界中心的虚空，那里，正传来越来越强烈的能量波动。
“走吧。”阿尘拉着阿竹的手，朝着裂隙的方向走去，“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身后，妖族们的脚步声、翅膀扇动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坚定的洪流，朝着未知的战场，缓缓推进。森林里的风变得清爽起来，带着花草的香气，仿佛在为他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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