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谢无昙递来的外袍，他匆匆套上。此时胸口的那口闷气，也散了些许。他道：“谢无昙，朕愿意等你服完丧。这一年时间，你也好好收收心，已经死掉的人，何曾值得你惦念。”
谢无昙未曾言语，等帝灏出了殿门才露出了一抹讽笑。她没敢多耽搁，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玉佩，出了大庆殿。
已是酉时二刻，冬日日头落得早，此时天已昏暗，宫灯已点燃。
刚踏进尚书内省的门，便见连翘在廊下踱步，仅那步子就能感觉出她的焦躁不安。
连翘闻声转头，见是谢无昙回来，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小姐，您没事吧，狗皇帝没对你做什么事吧？”
原本戌时就该回来的人，耽搁到了此时。她先前忍不住去打听，说小姐被帝灏留在了大庆殿。
“无妨，都准备好了吗？”谢无昙向屋内走去。
连翘连忙跟上，“准备倒是准备好了，但……现在这时辰，宫门早已交班。”
谢无昙待连翘进屋后关上房门，迅速地脱下素服，从里衫内摸出一物来，“依计划行事，时间虽过了，但有这东西。”
连翘借着火光看清谢无昙手中之物，眼中的希望之火又燃了起来，也是此时才发现小姐的手抖得厉害。
那玉牌是皇帝的随身御令，见令如见君。
皇帝与太后在殿中安排了亲信，连翘早已查明了身份。主仆两人换了宫女的衣裳，避着这些眼线出了宣和殿。
神武门前北风吹得紧，这冬天只要日头一落，就觉天寒地冻。守门的卫卒连身子都冷麻了，正想着去偷个懒，却见远处的宫道上行来两个宫女。
宫女穿着寻常宫衣，想来是普通的粗使宫女，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倒有些奇怪。卫卒要上去拦下，其中一个宫女自腰间摸出一玉牌来。
“陛下御令在此，任我二人前往宫外办事，还不放行。”
宫女声音清亮婉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卫卒只看了一眼，便识出那玉牌来，确是御用的纹式。这种东西，是没有人胆敢假造的。他收回长戟，要待放行。
“等等。”一个高亢的声音自城楼处传来，止住了卫卒放行的动作。
卫卒道了一声：“白将军。”
谢无昙与连翘对视一眼，大略猜到这“白”姓的将军是哪个白。
来人是一个约胖的中年卫将，一脸横肉上眼睛皱成了一条缝。他走到城门处，上下打量了两个宫女，“哪个宫的？”
谢无昙简单地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答道：“将军，我们是栖霞殿的宫女。娘娘想吃宫外的广寒糕，特命我二人出宫去买。”
白将军一双眼审视着二人，“这个时候出去买什么东西？栖霞殿哪位妃子呀？”
最后一句是侧头问的卫卒。
卫卒暗自抽了抽嘴角，这位新调任的白将军可真是两眼一抹黑，除了找事儿和时不时蹦出来找存在感外，啥事儿都不知道呀。
心里虽这般想，但面上还是恭敬答道：“回将军，栖霞殿是悦嫔娘的寝殿。悦嫔娘娘怀有四皇子，平日确会派宫人出宫买些吃食。这二位是有陛下御令在身，是做不了伪的。”
白将军瘪了瘪嘴，“御令，什么御令？”
说着便朝宫女伸出手。
谢无昙瞥了一眼他，笑道：“将军，这可是御令，见令如见君。”
“那又如何？”白将军不可一世的样子。
“御令不得轻易转手他人，”谢无昙答道，“将军若觉有疑，可自去栖霞殿确认。此时，陛下想必还在。”
确认？谁敢。
白将军被谢无昙一噎，顿时来了火气，上前就要去抢令牌。
正此时，一队殿前卫踏步而来。见城门口有争执，遂停下脚步。为首的卫将走近，问道：“什么事在此吵嚷？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无昙背对来人而立，听到声音心头一紧。好巧不巧，竟遇到了熟人。
白将军此时却已看清对方，唇角一沉，“是沐世子呀，卑职正例行公事，有何不妥？”
这卫将正是沐璟霆，他几月前同海陵郡主一同回都，如今确是在殿前司任都虞候。当初虞国公请旨的奏折，还是她亲自御批的。
虽然白将军一脸傲娇，但卫卒却将方才的争执简单明了地述了一遍。
沐璟霆开口问：“御令何在？”
“御令在此。”答话的是谢无昙。
在这寒夜，她的声音如琉璃穹顶坠落的星屑，在空气中划出波纹。
沐璟霆脸上的神色瞬间冻住，连脚下都放慢了。他怎会不识得这声音，他寻找过追逐过，只是终究是错过了。回过神来，他平静了思绪，走到宫女面前。
错过她手中的御令，沐璟霆的目光落在陌生的面孔上。
回都后他早有耳闻，知道萧辙战死了，她进宫做了女官。此时这番打扮，还有那张极其普通的脸，是要……
“将军可看清了，这可是御令？”谢无昙直直地与他对视。
沐璟霆盯着她，面孔虽对不上，但眸子却如从前那般清透如琉璃。他释然一笑，收了眼，转而向身后的卫卒道：“御令为真，放行。”
那白姓将军还有不悦，但他官职不如沐璟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后，也没敢阻拦。
宫墙外还未宵禁，城坊内依旧热闹。宫女的背影隐入人群时，沐璟霆才收回视线。
主仆二人离了宫门就转向了小巷，没走几步，走在后面的连翘压低声音道：“小姐，有人跟踪，会不会是沐世子？”
谢无昙未回头，嘴上答道：“他正当职，不会擅离职守，小心应对。”
巷子愈发深静，脚步声也越来越紧，就在转角处，连翘一个回身插剑刺了过去。那人一个闪身躲开，身手并不在连翘之下。
连翘秀眉一拧，又是一剑，比方才那招更为凶狠。
那人连连退步中，忙低声喝止，“连翘姑娘，是我，快停手。”
连翘收剑不及，软剑“刺啦”一声划破了对方的衣袍。
“常将军？”她不禁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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