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是水陆的交融地。
海边有海滩，江边也有江滩。
不过江城的江滩，并不是像海边那样金黄色的沙滩。
而是一条长长的堤坝。
每逢雨季，扬子江水量暴涨。
偏偏江城位于汉江平原中心地带，地势平缓，极易受到洪涝灾害影响。
于是人们沿着江岸筑起了高高的防洪堤，年复一年地与汹涌的扬子江水对抗。
直到扬子江上游建成了巨型发电站，在洪涝季节控制住下游的水流量，江城的水患终于成为历史。
防洪堤便逐渐变成了市民们休闲娱乐的公园，也就是江滩公园。
傍晚，太阳西沉。
淡蓝色的天空逐渐染上紫色，远处的天际线则呈现出橙黄色。
风平浪静的江水泛着点点金光，就像有人在水面上撒了一把碎钻。
两岸的高楼大厦中间，一艘艘轮船慢悠悠地驶过，有灯火明亮的客轮，更多的还是运送砂石和集装箱的货轮。
沿着堤坝，有一条又长又宽的步道，既可以跑步锻炼，也可以骑车休闲。
撒欢的孩童，放飞的风筝，追着孩子跑的家长，骑着双人自行车的情侣，慢悠悠踱步的老年人。
人生百态，仿佛凝缩在这画卷一样的美景中了。
江水与堤坝交界之处，水泥筑成的斜坡延伸至水面以下，中间凿刻出一级级台阶。
三三两两的人影坐在其上，面朝大江，背对着陆地，从远处看去，像一排排不规则的小黑点。
在接近水面的低处，还有几位穿着泳裤的大爷，正在进行游泳之前的热身。
在扬子江里游泳，也是一项由来已久的习俗。
无论寒冬还是酷暑，总会有人执着地扑入江水，向自然证明他们的意志。
江堤上的一角。
沈悠然和洛清瑶躲在露天咖啡厅的遮阳伞下，吹着渐渐凉爽下来的江风。
“好悠闲啊。”
洛清瑶将一口冰冰凉凉的草莓圣代送进嘴里，幸福地眯着眼。
冰淇淋在嘴里慢慢化开，甜味泛滥在舌尖，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以前我觉得，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是老爷爷老太太才喜欢做的事。”
“现在忽然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不一样了吧。
这句话大小姐没说出口。
她偷偷瞟了眼沈悠然。
沈悠然倚靠在折叠椅的椅背上，夕阳的余晖给她的发丝镀上了淡淡的金光。
即使是死亡逆光，也遮掩不住那惊心动魄的美貌。
如水般清淡的眸子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包含着若有若无的宠溺。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待在沈悠然身边，洛清瑶就会很安心。
沈悠然拂去脸上的碎发，慢悠悠说：“历尽千帆过后，你就会发现，无所事事才是真正的幸福。”
洛清瑶噗嗤笑了：“然然，你说话特像老干部。”
“有吗？”
“有一点点。”
“那我以后尽量向年轻人看齐。”
“你是故意的！”
沈悠然笑而不语。
“给你吃一口。”
洛清瑶将盛着冰淇淋的勺子递到沈悠然唇前。
她还特地多舀了一些果酱。
红彤彤的颜色淋在白色的香草冰淇淋上，很是诱人。
沈悠然老脸一红，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我就不吃了，你吃吧。”
“吃嘛。”大小姐摇晃着勺子。
“不想吃。”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食？”
“还好，只是现在没什么胃口。”
洛清瑶不再劝她，嗷呜一口吃掉勺子里的冰淇淋，然后定定地看着沈悠然。
“我们以后去山城玩吧。”
“诶，为什么？”沈悠然疑惑。
“我听莫叔讲过，那里有辣椒味的冰淇淋，你肯定喜欢。”
“……”
辣椒味？冰淇淋？
中文居然还有如此奇妙的组合方式吗？
真是博大精深啊。
沈悠然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如果真有……倒是可以试试。”
洛清瑶却很开心。
“说好了！找个时间去山城玩。然然有时间吧？”
“嗯，应该有……吧？”
沈悠然越说越没底气。
她想起自己有五个实验室的活。
算法设计已经基本完成，消融实验的结果让导师十分满意，就连各种示意图也画得七七八八，距离发论文已经不远了。
到了临门一脚的关键阶段，她更要加把劲才行。
除了那几篇论文，还要抽空完成课堂论文和作业，准备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大半夜打着哈欠更新小说……
唔。
有没有时间，还真说不准。
似乎看出了沈悠然的犹豫，洛清瑶笑着说：“没关系，等你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再出去玩。”
“嗯。”沈悠然有些感激地看着洛清瑶。
表面上不着调的大小姐，却有着一颗善解人意的细腻内心。
这也是她喜欢和洛清瑶相处的原因。
这时。
忽然有一位其貌不扬的年轻男生，踏着忐忑的步伐，走到她们身边。
他挠着头，满脸通红地问道：“你们好！打……打扰一下，请问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洛清瑶用勺子搜刮着塑料杯里剩下的冰淇淋，完全不理他。
沈悠然礼貌地笑了笑，轻轻摇头道：“抱歉，不太习惯加陌生人。”
起初她还对这样的搭讪不太适应，感觉十分别扭。
不过见得多了之后，她就习以为常了。
“打扰了！”
年轻男生深深鞠了一躬，以飞一样的速度逃离现场，回到了隔壁那桌。
他仍是一副面红耳赤的尴尬模样，向同桌的几位男生抱怨。
“你们怎么不去！”
他的几个好兄弟是这样说的。
“嘿嘿，说好了谁输了谁去，愿赌服输嘛。”
“人生总要经历一些挫折的。”
“今天吃过苦，这辈子就能吃到更多的苦。”
沈悠然也不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奈何那群男生音量不小，又坐得近，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她耳里。
真是青春啊，她在心中感叹。
联想到自己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也没有暗恋对象，更没有朝哪位女生表过白的悲惨事实。
沈悠然还是挺钦佩那位男生的。
至少他很有勇气嘛。
洛清瑶将干干净净的塑料杯放在桌面上，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
“然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沈悠然感到迷茫：“哪里奇怪？”
“还是挺奇怪的吧。”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洛清瑶自顾自说下去。
梳着双马尾的元气少女，从未像今天这样露出失落的神情。
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语气带着自嘲。
“我讨厌和陌生人说话，更讨厌和他们交朋友。”
“我爸不喜欢和我说话，我也不喜欢和他说话。”
“认识你之前，只有莫叔能陪我说说话。”
“这不奇怪吗？”
“我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吧。”
“之前我没什么感觉，就这样奇怪下去也无所谓。但是……”
洛清瑶似乎带着一点哭腔。
她抬头看着沈悠然，眼里闪烁着令人心痛的晶莹泪光。
“然然，我怕你也觉得我是个怪人。”
“可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了。”
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宣泄的出口，洛清瑶的情绪渐渐失控。
就像一个即将决堤的大坝，拦不住心中汹涌而不停息的浪潮。
出乎意料的是……
沈悠然绕过桌子走了过来，抱住了洛清瑶。
她拍拍洛清瑶的后背，轻轻地说：“不奇怪。”
随即她伸出手，动作柔和，缓缓抚摸着洛清瑶柔软的头发。
洛清瑶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软。
温暖的怀抱，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沈悠然循循善诱道。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所有看似奇怪的性格，背后都有很复杂的成因，这并不是人们自己的问题。”
“清瑶，不必介怀，放轻松就好。如果你有想要倾诉的心事，随时可以和我分享。”
“不方便分享也没关系，我们在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就好了，坏情绪会跟着江水一起流走哦。”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说到这里，沈悠然绽放出笑意。
“对了，要不要再吃一个草莓圣代？”
那抹笑意很轻。
夕阳的光斑在琉璃般的瞳仁里跃动，清清冷冷的眉目却流露出无与伦比的温柔。
无论是怎样的霜雪，都会融化在这样温暖的笑容中吧。
一时间，洛清瑶看得呆住了。
她揉揉发红的眼眶，敛去眼角的泪光，问道。
“你真的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沈悠然认真点头，许下分量极重的诺言。
“会。”
大小姐将沈悠然视为最好的朋友。
所以，沈悠然绝不会辜负这份情谊。
她也会把洛清瑶当做最好的朋友来对待。
即使期限是一辈子，也无所谓。
沈悠然坚定地对洛清瑶说：“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听到这句话，大小姐忽然破涕为笑，扑进沈悠然怀里撒娇。
“我才不要和你做一辈子好朋友。”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不，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
沈悠然只当洛清瑶在胡言乱语，双手捏捏她的脸颊：“没个正经。”
洛清瑶反而得寸进尺：“老婆，老婆。”
“不要乱叫。”
沈悠然恶狠狠地说。
可她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显得毫无杀伤力。
从沈悠然怀里钻出来，洛清瑶重新恢复了元气活泼的形象，仿佛从未流露出内心中最脆弱的一面。
她将略显凌乱的马尾辫拨到脑后，又整了整衣领，笑盈盈道：“然然，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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