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血腥味的随风飘散，也可能是秃鹫的天生直觉，随着斧子的频频挥砍，天葬台上方的秃鹫越来越多，它们一圈一圈地盘旋着，大有俯冲之势，但并不混乱。
工作人员挥斧对秃鹫作势驱赶。黄迈听游客议论说，尸体分解完之后，才能让秃鹫吃。另外，秃鹫界也有分明的等级差别。大的先吃，小的后吃。
与此同时，在分解尸体的左侧下方，开始焚烧死者的两大袋物品；在右侧，燃起了檀香，把一堆谷物也点燃了。两个法师在檀香前盘腿而坐，闭目诵经，应该是给逝者超度。
看着看着，工作人员停止了动作，大概是分尸结束了。他们把分解后的尸体分摊开，可能是利于秃鹫们吞食吧。黄迈看着血淋淋的一大片，喉咙再次被堵住。
工作人员示意围观的游客往后退，嘴里解释着，说，燃烧的烟雾缠着人了，不太吉利。另外，人离得太近，影响秃鹫吃东西。
游客一听，有的骇然，迅速后退；有的不以为然，但也略略往后退着。部分游客拿手机拍照。按说，这是不允许的。但黄迈见两位法师双目迷离，似闭非闭，似乎不很强制。毕竟没人拿相机，只是用手机随机拍摄，并不过分的。
游客们往后退了数米，工作人员也退出场地，只留两位法师仍在闭目诵经。
个大的秃鹫们见势，一冲而下，扑在尸体上，连肉带骨头大口吞噬。
“”这家伙连骨头也吃啊？消化得动吗？”人群中发出议论。
“秃鹫的胃可以把钢铁消化掉。骨头半个小时就被消化拉出来了。”有人答。
“不知道别瞎说！你对天葬一知半解，秃鹫吃完肉体后，天葬师还要把骨头砸烂敲碎搅拌粑糠，让秃鹫彻底吃光。”有个声音内行似的说。
须臾，小秃鹫们也挤了进去。圆形的天葬台被黑压压的秃鹫盖了一层，像铺上了一层黑毯子。
约莫十分钟，秃鹫们飞上天空。司机说，这些秃鹫们懂得这些仪式——吃完后迅速升空，表示死者已经顺利升天。
黄迈瞅着天葬台里有不少吃剩的骨头，正要问这些骨头如何处理，只见两位工作人员挥起斧头把骨头一阵猛砸，然后和什么东西一起搅拌后，放在天葬台中央，退下。
秃鹫再次俯冲而下，一瞬间把搅拌后的尸骨吃了个精光。
“吃得越干净越好，代表死者的灵魂得到了很好的超度。”人群里有人说。
“那要是没吃干净呢？”有人问。
“那他的亲属就会难过，觉得死者罪孽深重，灵魂将坠入地狱。”有人答。
忽然有个声音问：“怎么没人哭的？他没一个亲戚朋友吗？”
“按照这里的规矩，亲朋好友都要回避的，哭声会打扰灵魂地安然离去”。
“这才是最科学、最天然、最环保的埋葬方式。”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竟引发了大讨论。有的说土葬好，有的说火葬好，有的说冰葬好。
黄迈默默看着，静静听着，心里不断翻腾着。他想，谁能管得到死后的事情？死前别难过就好。
天葬结束，游客们纷纷下山。
眼睛的盛宴结束了，鼻子陡然间感到了痛苦——难闻的腐臭味让游客们再也不想逗留片刻。开车上山的游客们迅速钻进车子，车屁股喷出一股蓝烟，三拐两拐消失在山坳里。
“下山的时候要注意啦，千万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人群里响起了不知哪位好心人的提醒。
黄迈觉着有趣。回头又能咋地呢？他偏回过头去，发现太阳已升起老高，红脸褪去了红色，变成了金黄色。山峰上缠裹着几绺白云，像飘动的白纱巾。天空澄碧如洗，看得他心净神明。
“呃，这么好的景色不看，急着下山干吗？”黄迈拉住司机。
司机直直地看着前方说：“黄总，你刚才没听说吗，千万不能回头！看景色不能回头，不能扭脖子，只能看前方，有啥劲？咱还是下山吧，想看，明儿好好看。”
“咋不能回头？我就回头了！”黄迈不服气地说。
“哈哈，你中招了！”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显然是接着黄迈的话说的，“你一回头，就看见了你过去的罪孽，是再也摆脱不掉的啦，除非也来这里天葬，哈哈……”人群里跟着一阵哄笑。
“瞎鸡巴说！”黄迈不由得怒了，“你这是迷信！”
没人再接他的话。黄迈的心却腾腾跳起来。司机听出黄迈的语气不对劲，安慰说：“黄总，别理他，啥年代了，还这么迷信。”
黄迈应着，抬头看着前方的山路。二十年前的那场车祸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的脚不知怎样迈的，踢起了一块小骨头。他的腿一颤，几乎跌到。
司机立即扶住他，问是怎么了。黄迈说没什么，差点闪了脚而已。
黄迈再不敢看野眼，只专心看脚下的路。耳边传来游客的谈论：
“天葬嘛，据说是来源于藏传佛教，也是从印度佛教的野葬基础上推广来的。”
“没错。藏传佛教中，佛祖释迦牟尼曾经舍身喂鹰，这在佛教文化中是一种非常伟大的奉献精神。人们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是不会灭绝的，只有将自己的肉身舍出去喂鹰，才能赎清前世的一切罪恶，让自己的灵魂得以超脱，重新进入轮回之中。”
“如果我死了能扔下太平洋，给大鱼呑下也好，给鱼群分享也好，不致于腐烂，也不用火烧火燎。”
“汉语中所说的秃鹫，在藏地被认为是神鸟，因为它不杀生、只食腐，并且飞得很高，据说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
“听说呀，没犯过大罪的人看了天葬后会走好运；犯过大罪的就惨了，过去的罪行会像魔鬼一样缠着他，让他生不如死。除非信奉宗教多做好事，才能解脱。”
“瞎编的吧？信了宗教、多干好事，过去的罪就抹去了？那我明天去抢银行，然后信教，哈哈……”
黄迈听着，像罪犯听着法庭的宣判。他一向不迷信，但此刻却觉得身疲骨软，仿若丢了魂儿一般。他搀着司机的手臂，说：“听说郎木寺里有大雄宝殿，咱们下山休息休息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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