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过兵，打过仗的李世民知道，若是能止住伤口上的血，人便还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止不住血，那便是神仙来了，也没救了。
只是可惜，长孙皇后此行，是带着必死的信念，那匕首彻底的捅进了腹部脏器，鲜血又岂是李世民用双手能摁住的。
而眼瞧着，双手已经被妻子的鲜血染红，李世民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观音婢，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是做什么，说好的结发同心，白首不离，你怎么能只留下我一个人！”
身上的剧痛不断的传来，神志却是轻飘飘的，恍惚间，长孙皇后好像听到了这句话，她轻轻的笑了：
“李世民，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嫁给你，你是个好皇帝，是个好君主，有你才有贞观之治，才有当下这太平盛世！”
“可你不是个好父亲，我的三个儿子，有两个，都因你而不得善终，唯一剩下的稚奴，也惶惶不可终日！”
“夫妻多年，我知你从未想过废掉承乾，从未想过害死青雀，可世间一切，不可能尽如人意！”
“有得必有失，陛下，你不能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不肯放手！”
强撑着这一口气，长孙皇后用力拽住李世民的衣袖，忍着身上不断传来的剧痛，最后一次劝谏道：
“陛下，下罪己诏吧！”
“坦言自己的过错，道出真相，莫要让天下黎明，再受战乱之苦，让别有用心之辈，借承乾之死生乱！”
强撑着说完这些，长孙皇后好像彻底没了力气，拽住李世民衣袖的手，倏忽落下。
吓得李世民连忙拉住妻子的手，不住的点头，连朕的称呼都忘了：
“我应你，我什么都应你，我知道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早在承乾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后悔了！”
“观音婢，你再撑一撑，承乾去了，青雀也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帝王的疾声呼喊，外面早有侍卫，忙着去找御医了，李世民现在，只希望能尽量的拖延时间，唤醒妻子的神志，等到御医过来。
可长孙皇后在说完那些谏言之后，却好像完结了最后的心事似得，呼吸越发的微弱。
直到李世民提到承乾和青雀，她才又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映着李世民痛苦悲戚的面容，长孙皇后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见夫君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李世民，还是个会爬墙偷看未婚妻的少年，阳光洒在对方脸上，那般潇洒恣意，意气风发。
记得当时，兄长气得，不顾仪态的要拿砖头去砸他，少年却是不以为意，只笑着冲她挑了挑眉，便利索的翻身下去。
而后便是流水不断的礼物，往长孙府送过来的，时不时的，还借着李家妹子，来邀自己出去游玩。
那个时候真好啊，少年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真挚而纯粹，甚至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可后来什么时候变了呢？
好像是从李家开始参与争夺天下开始，从李世民被封为秦王开始。
曾经的那个少年，一点点的就变了，不再是那个纯粹阳光的少年。
而是变成了心怀天下，有着雄心壮志的秦王殿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门门的妾室进府。
即便李世民仍旧大多时候，都歇在正院，可夫妻之间，却已有了君臣之别。
直到对方登基，甚至就连子女之事，自己都只能劝谏，便是再心痛，也无法插手其中。
近似回光返照一般，长孙皇后的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她望着早已与记忆中的少年，截然不同的李世民，苦涩一笑：
“今生所做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话音落下，长孙皇后的脑袋微垂，呼吸缓慢的停止。
她是长孙皇后，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结发妻子，是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的一代贤后。
她便是再如何痛苦，再如何恨李世民的猜忌疑心，和所谓的平衡之道，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也做不出弑君杀夫，引起天下大乱，连累家族的事情。
她所能做的最激烈的事情，也只能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这个或许当年，就不该延续下去的性命。
而这也不是为了报复，只是她太累了，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被他们的父亲逼上绝路，她真的太累了。
她只是想要歇一歇，而若是能因为她的死，因为她临死前的劝谏，让李世民幡然醒悟，让天下避免战乱。
那便是她唯一能为天下百姓，为大唐江山，为承乾和青雀所做的了。
一点点的感受着，妻子的呼吸越发微弱，直到最后完全感受不到。
李世民绝望的跪坐在地上，甚至就连眼泪已经流不出了，他怔怔看着妻子苍白的面容，任由被侍卫拉来的御医跪了一地，也没有开口。
长孙皇后的容貌，与少女时已经全然不同了，可不知为何，李世民忽然想起，初见对方时的画面。
温婉可人的少女，亭亭玉立，如荷花般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轻易靠近。
观音婢，他的结发妻子，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温婉柔和的。
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料理家事，助他夺嫡，安慰他，劝谏他，甚至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只是笑着的。
可眼下，那个当年连鸡都不敢杀的少女，却一把匕首，直接捅进了自己的腹部，鲜血流了满地，那般决绝。
早在承乾死讯传来的时候，李世民其实就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当时，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一场意外。
可当青雀被刺杀而亡的消息放到面前，当素来温婉大气的结发妻子，自尽于他面前，临死还不忘劝谏。
李世民便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错误，他甚至都无法再用李渊当年的做法，来为自己澄清，因为承乾与李建成是不一样的。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恨了自己父皇一辈子，可到最后，却还是做了一样的事，造成了同样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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