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福祸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管今天“上面的人”召见自己的原因和结果如何，自己都是要硬着头皮去接受的。
乱世之中，哪能由得自己这样的小民来选择呢？
胡乱吃了一些昨夜的剩饭，张二翻出自己最干净的一套库吏衣袍穿上，急匆匆地赶到了离县求盗尉的衙门。
离县的库吏们归属于求盗尉，所以平日里这些库吏们就住在自己管辖的库房中，到了训话、汇报的日子，便到求盗尉衙门的一个偏僻院子中听候库吏总管王大人吩咐。
每次经过求盗尉衙门的大门，在门口几位站岗的求盗尉冰冷的眼神中跨过那高高的门槛，经过那块黑底白字的“求盗尉”门匾时，张二都觉得浑身不自知，仿若又听到了战场上那密集箭雨的尖啸声。
站在属于库吏们的那个偏僻院子中，并未见到王大人和其他库吏，难道这次的召见仅仅只召见自己一个人？
想到这里，张二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库吏衣袍，抚平衣袍上的几处褶皱之时，张二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过了半晌，也不见有人进来，但张二仍是努力地伸直自己那条瘸了的左腿，按照军队中的站姿努力地站得笔直，连额头渗出的汗珠也不敢去擦。
又过片刻，张二看到库吏总管王大人点头哈腰地讪笑着陪着一位青衣人进到院子中。
张二连忙目不斜视地悄悄挺起了胸膛，努力地站得更加笔直。
在张二的余光中，看到青衣人在看了自己一眼之后，便在王大人的陪同下进到了院子中唯一的屋子里。
“张二，还不快进来，这位大人有话要问你。”片刻后，王大人便小跑出来站在屋门口喊了一声。
张二答应了一声，便小跑进了屋子。
在经过屋门时，张二惊讶地发现王大人居然站在门口之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并一个劲地眼神示意自己。
小心应对，这人来头很大。张二读懂了王大人的眼神。
随着张二踏进屋子，王大人便在外面关上了屋门，并且站到了院子中盯着院门外以防外人进入。
张二心中一动，究竟什么事情需要顶头上司王大人也回避的？
“离县二等库吏张二听候大人吩咐。”不及细想，张二便站在了屋子之中，以标准的下属对上司的礼节对背身站在面前的青衣人施了一礼，然后垂手低目地肃立当地，听候对方吩咐。
“不必多礼。”青衣人转身一挥手，轻声说道。
张二心中又是一动，对方说的并不是衙门中人常说的“免礼”，莫非不是衙门中人？
此时张二才敢抬头直视对方，随即便惊讶地发现对方看面相居然只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高高瘦瘦，面色苍白，双眼细长，腰配一柄黑色短剑，背后竟然背着一张黑色长弓。
张二心中暗惊，秦国律法规定，秦人可以佩剑携刀，但弓箭和甲胄不可携带和私藏，否则以谋反论处。此人竟然背着长弓公然进入求盗尉衙门，到底是何来头？
张二感到对面青衣少年也在打量自己，其目光在自己衣袍上几处洗得发白的地方停留了一瞬。
张二不由脸颊微微发红。
“你做这离县库吏几年了？”青衣少年打量完张二，便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大人，在下任这离县库吏已有五个年头了。”张二小心地低头施礼回答。
“你管辖几座库房？”青衣少年再次发问。
“回大人，在下管辖七处库房，皆是军库。”张二心中微微泛起一丝苦涩。
军库往来物资虽然众多，但没有任何油水，一旦出现纰漏便是杀头之罪，因此是个责重钱少的苦差事。
“离县之南六十里处有个库房，你可知晓？”青衣少年停了一下，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发问。
“回......回大人，此库虽也归......归在下管辖，却是......却是个废弃的库房。”张二脸上的汗刷的一下便流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回答。
甲六械库，居然问的是甲六械库！
“哦？此库为何废弃？说来听听。”青衣少年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语气平静地问道。
“是，此库序号为甲六，是专门储存战甲兵械的库房，因此名为甲六械库，曾是离县最大的一座军用械库。此库废弃的原因是......是有鬼物出没。”张二愣了一下，但马上恭敬地回答道。
“怎样的鬼物出没？详细说说。”青衣少年却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眯起了眼睛，一脸期待地问道。
“此事大概要从七八年前说起，当时此甲六械库因为距离离县较远，靠近秦赵边境，所以一般并不储存重要军械，而是用来存放一些陈旧破损的兵甲器杖。且周围基本没有农户居住，所以常年少有人至，渐渐地便有一些鬼物居于其中的谣言传出。”
“大约七八年前，我们秦国与赵国在离县附近打了一场大仗，当时赵国一支精兵绕到离县之后，前后夹击了驻守离县的秦军。秦军被击败之后，赵军围困离县三月之久，险些破了离县县城。当时在下便在秦军之中，亲身经历了此仗，还被赵军利箭射瘸了一条腿，但好歹逃了一命。”
“离县被赵军围困其间，大约百余溃兵和周围村子里的数百妇孺便逃到了甲六械库并藏匿其中，但不幸为赵军所察，一支赵军将甲六械库围困了起来。经过几番突围失败之后，为避免在敌军手中受辱，百余溃兵和数百妇孺便全部在甲六械库中自尽而亡了。”
“后来赵军退却之后，秦军打开甲六械库，发现其中枯骸枕藉、死者无数，惨不忍睹。军中的大人们认为此处不详，便不再使用此处存放兵甲器杖，久而久之便成为废库。”
“由于这甲六械库仍在册藉之上，所以名义上仍是归我们库吏管辖，库吏也需要时不时前去巡查检视。”
“但大约六年之前，我的前任库吏在一次巡查中，发现这甲六械库中竟有鬼物出没。为此还曾请高人出手驱除，但并未成功，甚至前任库吏还丧命其中。也正是因此，在下才有机会接任这库吏之位。”张二稍稍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将这甲六械库之中有鬼物出没的来历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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