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台上，公输月残破的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无边的黑暗包裹着她，但墨衡那声绝望的嘶吼，监控法阵刺耳的警报嗡鸣，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与无力感，却比任何光线都更加清晰地烙印在她残破的识海里。
信仰傀儡！两枚珍贵的源初结晶，如同沉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换来的只是两堆毫无价值的金属残骸！而此刻，在迷雾沼泽，在赤焰裂谷，新的傀儡波动再次亮起，如同悬挂在天机阁头顶的嘲弄之剑！
神族的反击，精准、狠辣、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圣光帷幕遮蔽锁定，傀儡消耗弑神利箭。这无解的阳谋，正一点点碾碎天机阁刚刚燃起的复仇之火，将所有人拖入绝望的深渊。
“副阁主！沼泽和裂谷的波动开始移动了！速度很快！”
“锁定尝试失败！圣光干扰太强！无法建立稳定坐标！”
“备用结晶…只剩九枚了…”
年轻工匠们带着哭腔的汇报，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指挥所内凝滞的空气。墨衡瘫坐在金属台前，双臂支架下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灰败，布满血丝的眼中，那复仇的火焰已被沉重的绝望和深深的自责所取代。他引以为傲的技艺，在神族的手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沙哑的呻吟，从公输月所在的金属台上传来。她仅存的左手死死扣住冰冷的台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失血的青白色，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弓起、痉挛！右眼处厚厚的纱布，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染成刺目的暗红！一股源自灵魂深处、仿佛要将她头颅撕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
“月姐姐！”苏九漓惊呼，慌忙扑过去，妖力不要命地注入公输月体内试图安抚。
但这剧痛并非完全来自伤势。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的压迫下，在她双目失明后那被放大到极限的、对能量与物质本质的感知中，那些散落在指挥所角落、被爆炸冲击波扫来的、沾染着赫利俄斯圣焰残渣和尼德霍格暗蚀气息的神甲碎片，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无比“清晰”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火把！
神族！这就是神族！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法则，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鲜明的坐标！圣光帷幕能扭曲空间，能隔绝天机，但它能彻底抹去神族自身散发出的、属于其核心法则的“味道”吗？！
一个疯狂到极点、却又带着冰冷逻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公输月混乱的意识：既然无法从外部锁定被帷幕保护的神族，那就…让他们自己成为指引的灯塔！
“碎…片…”公输月染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沾满血污的左手颤抖着，指向指挥所角落那堆被当做垃圾扫在一起的、焦黑扭曲的神甲残骸。
“碎片？”苏九漓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给…我…”公输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意味！
苏九漓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挥手，一股柔和的妖力卷起几块最大的、分别沾染着灼热圣焰气息和冰冷暗蚀气息的神甲碎片，送到了公输月手边。
公输月染血的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一块边缘锋利、残留着赫利俄斯圣焰灼痕的暗金色肩甲碎片！那碎片入手滚烫，残留的微弱圣焰法则灼烧着她的掌心皮肉，发出“嗤嗤”的轻响和焦糊味，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毫不在意！
另一只手，则抓住了一块边缘布满细小孔洞、散发着阴冷腐朽气息的、属于尼德霍格的胸甲残片！暗蚀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试图侵蚀她的血肉！
剧痛！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源神性的法则碎片，如同两股狂暴的电流，顺着她的手臂狠狠冲入残破的识海！撕裂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尽管她已身处黑暗），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阁主！您要做什么？！”墨衡被这景象惊得暂时忘却了绝望，嘶声喊道。
公输月没有回答。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疯狂的驱动！她残存的、被国运龙气强行稳固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刺入左手紧握的两块神甲碎片之中！
这不是解析！不是研究！是强行抽取！是暴力剥离！
“嗤——啦——！”
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尖啸声，从两块神甲碎片内部响起！肉眼可见的，碎片表面残留的微弱神光迅速黯淡、湮灭！两道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至高神性气息的法则残痕——一道灼热如熔金，一道阴冷如幽泉——被公输月那不顾一切的神念，如同抽丝剥茧般，硬生生从碎片的本源物质中撕扯、剥离出来！
“呃啊啊啊——！”公输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强行剥离神性法则的反噬，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她识海中疯狂搅动！左肩断口处刚刚愈合的血痂瞬间崩裂，鲜血狂涌！右眼纱布彻底被鲜血浸透！她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
“月姐姐！停下！”苏九漓吓得魂飞魄散，妖力疯狂注入试图阻止。
“不…要…管！”公输月嘶吼着，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那两道被强行剥离、如同暴躁小蛇般扭曲挣扎的神性法则残痕，被她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拍向自己那条早已报废、只剩下半截焦黑扭曲金属断臂的残骸！
那是她之前被弑神弩能量回流摧毁的左臂残骸，此刻正如同垃圾般堆在金属台一角。
嗡——！！！
当那两道代表着赫利俄斯与尼德霍格核心法则的神性残痕，接触到焦黑金属断臂的瞬间！异变陡生！
断臂残骸上那些早已黯淡、熔毁的暗金魔纹和银灰符文，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刺目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细微到极致的符文结构疯狂闪烁、重组！那两道狂暴的神性残痕，被这些如同饥饿巨兽般的符文结构强行拉扯、吞噬、分解！
一个极其简陋、粗糙、由无数断裂符文线路和焦黑金属勉强构成的、拳头大小的球状装置，在断臂残骸的中心部位，被强行“催化”出来！这装置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熔毁的坑洼和扭曲的线路，中心镶嵌着一块浑浊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暗红色晶片。晶片内部，那两道被分解的神性法则残痕，如同两条被囚禁的毒蛇，还在疯狂地扭动、冲突！
一股混合了圣光灼热、暗蚀腐朽以及源初机神冰冷凶戾的、极其不稳定且令人作呕的波动，从这丑陋的球体上散发出来！它嗡嗡作响，表面不时迸射出细小的电火花和能量乱流，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墨…衡…”公输月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仅存的左手无力地垂落，指向那丑陋的球体，“…装…弩上…左…辅助槽…快…”
她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剧痛与力竭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坠入黑暗。身体软倒在金属台上，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指挥所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公输月这疯狂的自残和眼前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丑陋球体惊呆了。
“快！按阁主说的做！”墨衡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嘶声命令！他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不管它有多危险！这是公输月用命换来的！是绝望中唯一的稻草！
一名胆大的工匠颤抖着，用特制的绝缘钳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嗡嗡作响、散发着危险波动的黑色球体。球体入手滚烫沉重，内部浑浊晶片中的两道残痕似乎感应到移动，冲突得更加剧烈，让整个球体都在剧烈震颤！
工匠屏住呼吸，在墨衡神念的精准引导下，将球体小心翼翼地嵌入了备用弑神弩基座侧面一个预留的、原本不知用途的辅助槽口内。
咔哒。
球体嵌入的瞬间，弩身猛地一震！一股混乱、狂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瞬间弥漫开来！弩身上原本流淌的暗蓝色光芒，瞬间被一股混杂着淡金、暗紫与血红的诡异光晕所覆盖！整个弩基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锁定！沼泽目标！”墨衡不顾双臂剧痛，神念再次狠狠刺入控制台！
嗡！
控制台光幕上，代表迷雾沼泽区域的那股呆板神性波动源，依旧在圣光帷幕的干扰下模糊飘忽。然而，当墨衡的神念通过控制台，连接到那嵌入弩身的丑陋球体时——
轰！
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难受”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涌入墨衡的识海！不再是清晰的坐标定位，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扭曲的、充满灼热与腐朽气息的“感知场”！在这片扭曲的感知场中，迷雾沼泽那原本模糊飘忽的傀儡波动，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被清晰地“标记”了出来！那并非视觉，而是一种基于神性法则冲突的、近乎本能的“厌恶”与“排斥”指引！
圣光帷幕的扭曲效果，在这基于神族自身法则冲突的“内窥”感知下，被大幅度削弱了！
“锁定完成！”墨衡眼中血光爆射，声音嘶哑而亢奋，“发射！”
备用弑神弩再次咆哮！这一次，射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暗蓝光束，而是一道混杂着淡金、暗紫与血红三色、轨迹扭曲不定、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诡异光流！
光流跨越空间，精准地轰击在迷雾沼泽中那尊移动的“信仰傀儡”身上！
轰隆！
暗蓝色的能量云再次腾起！但这一次，在爆炸的核心，反馈回来的影像碎片中，除了被熔毁的傀儡金属残骸，监控法阵还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道一闪即逝、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的淡金色光幕虚影！那光幕如同被撕开的蛋壳，在爆炸点边缘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涟漪和扭曲！
圣光帷幕！被击穿了！虽然只是瞬间，虽然只是撕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但它的存在，被证实了！而且，它的波动轨迹，被这混杂了神性法则的诡异光流，短暂地“标记”了出来！
“有效！真的有效！”年轻工匠们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惊呼，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墨衡死死盯着光幕上那转瞬即逝的淡金光幕涟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转头，看向金属台上生死不知的公输月，又看向那丑陋的、嗡嗡作响的黑色球体——洞虚之瞳！
“赤焰裂谷！目标锁定！发射！”墨衡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又一道三色扭曲光流射出！
轰隆！赤焰裂谷的傀儡应声而毁！反馈的影像中，同样捕捉到了圣光帷幕被光流冲击时产生的、更加明显的涟漪和扭曲轨迹！
连续两次成功！圣光帷幕，不再是无法窥视的铁壁！
然而，胜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蔓延——
嗡！！！！
嵌入弩身的“洞虚之瞳”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目的血红光芒！球体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内部那块浑浊的暗红晶片，在两道神性残痕疯狂的冲突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碎裂！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在弩身侧响起！恐怖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金属碎片和混乱的能量乱流，瞬间席卷了弩基座周围！虽然威力远不如之前指挥所的爆炸，但依旧将几名靠得太近的工匠掀飞出去，惨叫着摔倒在地！
“洞虚之瞳”，在完成了两次使命后，彻底报废！化为了一堆冒着青烟的、混合着神性残渣的焦黑废铁！
代价！每一次洞穿神族帷幕的“窥视”，都需要神族的血肉法则作为燃料！每一次使用，都是对这亵渎造物本身的巨大摧残！
墨衡看着那堆报废的残骸，又看看金属台上气息奄奄的公输月，最后望向监控法阵上依旧被圣光帷幕笼罩的、未知的北境大地。
神族的傀儡战术，暂时被遏制了。但圣光帷幕依旧存在。下一次，神族真正的神将，会以何种方式降临？洞虚之瞳已毁，公输月昏迷，源初结晶仅剩九枚……
破碎的冠冕，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但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冰冷的绝望，如同北境的寒风，再次悄然渗入每个人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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