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提有理由相信，若此刻对面坐着的，是小八嘎公司的销售总监，只怕早已拍案而起，甚至挥舞着协议，同他胡搅蛮缠一番了。
他更有理由相信，倘若这里是wincon公司的办公室，而非这种半公开场合的咖啡馆的话，汉娜怎么也会毫不犹豫地同他据理力争。
汉娜自然没有这样做。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神也不自觉地在审批函与麦麦提之间反复徘徊。
那是一种复杂的审视。
麦麦提被盯得头皮发麻，几度欲开口，几度却又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还是汉娜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所以，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吗？”
“嗯……”麦麦提默默点头，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仿佛置身于两名女性情感纠纷中的羞耻。
“其实，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莱娜女士那边确实也有意向——”
麦麦提正欲进一步解释，却被汉娜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打断：“麦麦提先生，您不用解释，我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生意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可以接受莱娜或是其他公司同行一同考察，但我是坚决不能容忍任何损害wincon公司利益的行为。
这次考察，wincon不会选择退出，但我也希望麦麦提先生您的安排，已经考虑到我们与维斯塔斯间的关系，这一点，相信我们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麦麦提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并附和道：“汉娜小姐，请放心，所有细节我们都已妥善处理，确保考察活动有条不紊。”
汉娜闻言，这才稍稍满意，她将手中那些审批文件逐一归置整齐，郑重地交还给麦麦提后，翩然离去。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麦麦提是在事后复盘时才恍然，自己其实大可以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让他们分批次动身前往新疆，逐一迎接后，再找理由向他们解释，效果说不定会比现在更好。
毕竟，客已至，诚意自然显露无疑。
再者，dANIdA也并不允许丹麦的设备制造商，趟在援助项目上吃饭，各家制造商无论规模大小，都得要凭借真实力，才能拿到援助中国的项目。
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了。
麦麦提并没有立即动身，他要等Ris?国家实验室与两家公司的技术人员，带着那些风能资源考察仪器抵达京城后，才能起程返回。
这段时间，麦麦提表现得既礼貌又谨慎，尽量避免在汉娜或莱娜面前过多露脸。
他知趣地搬出了维斯塔斯公司为他提供的住所，住进了文化宫附近一家廉价的招待所。
虽说简陋是简陋了些，好在他也只是晚上回来睡个觉罢了。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他要么是在与外经委的杨主任磋商合作细节，要么是趁此机会去附近的人民大学查阅资料。
当然，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杨启帆的办公室里度过。
他们围坐在办公室的茶几旁，品茗对弈，将话题从棋局延伸至行业的风起云涌。
“真没想到，老王回去后不久，居然就被撤了职。”杨启帆是在发现棋盘局势呈现“困龙升天”之际，忽然提起了王曦权的近况，“倒是像这盘棋局一样，需要‘弃子’与‘劫争’，方才能脱困于陷阱，所以，他才将负责人的职位交给你的？”
杨启帆话音刚落，就将那颗代表着脱困的白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
麦麦提盯着白棋，稍作思考，正要落子，却在即将落子的一瞬间，缩回了手。
“王老师的安排向来都是深思熟虑的，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噻，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想法，带着他的梦想并肩前行。”
麦麦提说着，将原先要落于“劫争”处的黑棋，改落在了棋盘斜上方的“引征点”上。
此一举竟意外将“困龙”的突围行动与征子路线结合，逼迫对手陷入“征子不利”的陷阱。
“原来是这样吗？”杨启帆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乐呵呵地笑道，“看来你那天拒绝dANIdA的合作邀请，只是个‘引征点’啊。怎么？一半贷款，一半援助，还不够你们风电场塞牙缝的？”
“太不够。”麦麦提摇了摇头，执着地盯着对面老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直看见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后，方才开口说道，“达坂城可供建造的风电场面积，几乎超出了行业的想象，况且，不光是达坂城谷的风区，南北疆另外适合建造风电场的地方，像达坂城这么强的，还有九个！”
这是麦麦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透露这个事实。
以往，他最多就是在风电场员工面前，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结果还被不怎么相信这一点的马文斌，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给怼了回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保罗夫妇的加入，加上张妍所在的研所的帮助，再加上联合考察。
他相信，这件事不久就会公之于众。
到时候，只怕新疆风电爆出的伟绩，会比他在后世所听闻的，还要震惊整个行业！
本以为这么一番炫耀，能让面前的杨老理解他当时的选择，继而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然而，杨启帆却是不动声色地紧盯着盘面。
“九个么……”杨老呢喃自语道，随着他的一子落下，他缓缓开口，“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麦麦提礼貌地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新疆风力所发的电，在满足疆内使用的前提下，会有多少存储浪费？我知道你会说可以输送到内地，西电东送工程去年上马了嘛，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孤网’这个因素？”
“孤网？”麦麦提忽地一愣，再一低头，发现原本“征子不利”的局面，居然被杨老以一子“孤棋”给破解了。
两个人在棋盘上的厮杀，第一次变得那么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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