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灯火璀璨。
沈怀昭独自一人站在船头的甲板顶部，衣裙随风飘动，正遥望着远方。
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萧景翊一步步朝她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离某种难以名状的失去更近一分，仿佛再往前踏出半步，眼前这个被月光勾勒出单薄轮廓的身影，就会化作江雾消散在夜色里。
沈怀昭似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头。
“昭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萧景翊强装镇定，朝她伸出手，“那边危险，快到朕身边来。”
沈怀昭见他靠近，往后退了半步，“陛下别过来！”
鞋跟抵在甲板边缘。
江水拍打着船身的声响陡然清晰起来。
“好，朕不过去。”萧景翊只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一瞬，缓着语气说，“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先回来，江风凉，别伤了身子。”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沈怀昭。
生怕她会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沈怀昭却仿若未闻，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陛下你看，这样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她抬眸望着远方，眼神中满是悲凉。
萧景翊喉间发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半晌。
“陛下，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话语里，透着一股自嘲与心酸。
萧景翊知道她想说什么，沙哑着开口，“昭儿，关于皇嗣一事，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你相信朕好不好？”
沈怀昭冷笑一声。
“那谨嫔呢？她真的是被陛下禁足了吗？”
她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陛下明明答应过我，会饶她一命。”
“原来一直都在骗我，还说什么会保护我，不让我被任何人欺负。”
“我对陛下来说，是不是图一时新鲜豢养的玩物？”
萧景翊薄唇紧抿。
她怎么会这样想？
自己对她的心意，难道一点都看不到吗？
“这件事确实是朕的错，但朕也是因为太在乎你......”
可他的话，却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沈怀昭不想听他的解释，摇摇头，往后退。
“陛下真的在乎吗？”
“在乎我就该信任我，而不是故意冷落我，在乎我就该在我向你求助的时候保护我，而不是任由我痛失骨肉，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你说在乎，可我身处绝境，你却视而不见。”
话语里，是满满压抑的痛苦，还有绝望。
萧景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想说不是的。
他在乎她。
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
却又因为太在乎，变得患得患失，一次次在信任与真心间迷失方向。
他自幼在冰冷的宫墙里长大，早已习惯用权衡利弊的眼光看待所有人，却唯独在遇见沈怀昭后，一切都乱了套，他想要将她护在羽翼下，想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可帝王的多疑与自负却让他犹豫不前。
萧景翊从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有错，但她似乎说的也没错...
沈怀昭深吸一口气，仰头，“在知道谨嫔被陛下处死的时候，我想着，如果我没有告诉陛下这件事，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既没有得到帝王心，也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或许在陛下眼里，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萧景翊喉咙艰涩，“朕从未这样想过...”
“朕杀她，是她心思不纯，这样的人待在你身边，也是不安好心，朕是为了你好。”
沈怀昭摇头，似是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继续道，“陛下总是说为了我好，可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我好，那不如就放过我。”
她苦涩一笑。
“放过我，好不好？”
明明他总是食言，没有一次得到保障，仍然寄希望他同意。
最后‘好不好’三个字，更是说得小心翼翼。
萧景翊站在那儿，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助。
放过她？
让她离开自己吗？
他做不到。
但看着她浑身颤抖，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他眼前，他还是扯起了谎，“好，朕答应你，你先过来。”
沈怀昭心中一喜，“谢陛下。”
可转瞬之间，又有了疑虑，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开口道，“那陛下现在就下旨，放我出宫，如此一来，既能断了众人对我的猜忌，也能让我彻底远离这吃人的宫墙。”
只有陛下亲自下旨，才能安心。
萧景翊脸色微微一变。
“朕先带你回宫。”
他试图转移话题，想着先把她哄下来再说，可神色间，透着几分不安和紧张，让人一眼就瞧出了异样。
沈怀昭本就心思细腻，此刻见他如此反应，当即就察觉到了他是在骗她。
她皱眉，语气多了几分坚持，“陛下是不愿意下旨吗？”
萧景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风卷着江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望着沈怀昭眼底的失望与警惕，他内心纠结万分。
若此刻下旨，便是亲手斩断与她的羁绊，若继续拖延，只怕她真会纵身跃入河中。
想了想，开口道，“昭儿，你想离宫，朕自然不会强留，但宫中诸多事宜还需从长计议，待朕妥善安排好一切，定会...”
“所以你又在骗我？”
沈怀昭声音颤抖，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悲凉。
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酸涩。
“我到今日才明白，原来陛下的承诺，是这世上最可笑的谎言。”
“说要护我，却害我失去孩子，答应我饶谨嫔一命，却不想，早早就杀了她，如今又想骗我回宫，将我关在那金丝笼里...”
眼泪扑簌而下。
沈怀昭回头望了一眼萧景翊，眼神绝望又空洞。
“陛下跟太子殿下一样。”
“喜欢的时候哄哄，不喜欢就置之不理。”
“是我太傻，以为陛下是真心待我...”
“不，朕是真心的。”萧景翊提高声音，“你相信朕，朕是真心爱你的。”
沈怀昭自嘲地笑了笑。
“不需要了。”
“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要留在陛下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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