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叶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个刚泡好的茶杯。他站在办公桌旁，微微欠身：“祁市长，外面有位叫祁镇国的先生找您，说是您表哥……”
祁同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表哥这时候来？他放下笔，靠向椅背，嘴角牵起抹浅淡的笑意：“没错，是我表哥。叶开，你请他进来吧。”
等叶开转身出去的空档，祁同伟目光扫过办公室——崭新的红木办公桌，墙上挂着的“公正廉明”匾额，还有门口随时待命的联络员叶开和司机杨雷……这一切都让他有些恍惚。不过才多久？眨眼间，自己竟也习惯了被人前后照应，连见表哥都要经人通报了。
正想着，祁镇国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夹克，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块看着就不便宜的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再不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混网吧的毛头小子了。
叶开麻利地奉上刚泡好的碧螺春，茶叶在热水里舒展，清香漫开来。他轻手轻脚带上门，把空间留给了这对表兄弟。
“同伟，”祁镇国刚坐下，就朝门口瞟了眼，笑着打趣，“刚才那小伙子是你秘书？看着挺机灵。”
“算是吧，”祁同伟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随意得很，“不过我们这儿不兴叫秘书，都叫联络员。”自家表哥，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关系亲近，反倒越遮掩越见外。
他放下茶杯，看向祁镇国：“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省里开专卖店吗？地方看好了？”
他还记得，表哥是从开网吧起家的。那时候互联网刚兴起，祁镇国瞅准了机会，在市区租了个小门面，摆了十几台电脑，没成想生意火得一塌糊涂。这几年网吧效益好，表哥手里的钱跟滚雪球似的越攒越多——市里买了三四套房子，省城的门面和住宅也置了不少，后来又盘下了“衣纯”“按踏”好几个品牌的专卖店，现在整个安坪地区的按踏专卖店，全是他的产业。
生意做大了，祁镇国身上的气质都变了。以前说话咋咋呼呼，现在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成功人士的沉稳，连笑起来都透着股底气。
祁同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院子里停着辆白色的宝马x5，在一片黑色的公务车中间，扎眼得很。他挑了挑眉，看向祁镇国：“买新车了？”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祁镇国摸了摸鼻子，嘿嘿笑：“嗯，刚提的。跟你说，现在做生意，人都跟长了狗眼睛似的，就认这些。”他往椅背上一靠，语气带着点得意，“这车一买回来，去谈代理、签合同，对方态度都热络了不少，生意好谈多了！”
祁同伟失笑，心里却也明白。这年月跟后世不一样，豪车还没到烂大街的地步，一台宝马x5往那儿一停，就是实力的象征。哪怕你是贷款买的，外面欠着一屁股债，只要开着这车，外人就觉得你是有头有脸的大老板。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从老家的亲戚说到省城的天气，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祁镇国端起茶杯喝了口，放下杯子时，神色正经了些：“同伟，我听说你在搞经开区？”
祁同伟点头：“嗯，刚起步，还在招商引资。”
“那正好，”祁镇国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光，“我想过来投资，搞个服装厂。”
“你想自己做品牌？”祁同伟有些意外。表哥一直做的是代理和零售，怎么突然想搞实业了？
“不算，”祁镇国笑了笑，摆手道，“主要做代工。我听说现在经开区招商引资不太顺利，就想着过来搭把手。你也知道，没有你当初点拨，我跟你表嫂哪有今天？”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起来：“我跟你表嫂商量好了，把省里和市里的门面、房子都抵押了，贷了700万，加上手里的积蓄，一共凑了两千万，打算投个服装厂。”
怕祁同伟拒绝，他赶紧补充：“你可别跟我说不行啊。我们都算过了，现在手里又拿了好几个运动品牌的代理，跟厂家老板熟得很，肯定能接到阿笛、耐客这些牌子的代工订单，亏不了！”
祁同伟心里猛地一暖。他看着眼前的表哥，既为他的成长高兴，又有些动容。当年那个连网吧执照都差点办不下来的小子，如今竟能拿出两千万来支持自己的工作了。
“你……怎么一下攒了这么多钱？”他还是有些惊讶。两千万，在这年月可不是小数目。
祁镇国白了他一眼，带着点“你太小看我”的语气：“你以为呢？05年开网吧那会儿，一个月就好几万进账。后来在市里、下面县里开了五六家网吧，每月纯利几十万。手里有钱了就买门面，光租金每月就不少。开专卖店之后，最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卖六七十万，你说钱是不是越滚越多？”
祁同伟听得心里一惊。他自己这些年陆续买了中船的股票，攒了三万多股，按现在的行情，等08年初涨到顶峰300块，也就九百多万。跟表哥这两千万一比，真是不值一提。
但他并不羡慕。钱这东西，多少算多？欲壑难填罢了。他选的路跟表哥不一样，收获自然也不同。真要想赚钱，别说两千万，两千亿他也有办法弄到手，可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见祁同伟半天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祁镇国还以为他在犹豫，又开口道：“同伟，一直以来都多亏你帮我。还记得小时候不？我在外面惹了祸，都是你帮我兜着。你成绩好，大人们都疼你。要不是你当初说‘互联网是趋势’‘实体零售稳当’，我估计现在还在老家晃荡，要么跟你表嫂去南方打工，要么守着村口那间杂货铺，哪有现在的日子？”
他说着，脸上忽然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对了，你表嫂又怀孕了！”
祁同伟一愣：“思鸣才刚一岁吧？这又有了？”
“是啊，”祁镇国笑得合不拢嘴，“这次我跟你表嫂打算住市里，环境宽松点。我已经托朋友办了准生证，先在市里落户，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你表嫂带着去湘沙市落户，以后在省城上学。”
“这是好事，”祁同伟真心替他高兴，“湘沙的教育、医疗资源都比咱们这儿好，你这安排挺对。”
“那是，”祁镇国拍了拍大腿，语气越发恳切，“以前都是你帮我，现在你升官负责经开区，我这做表哥的，肯定得来支持你！”
话音刚落，祁同伟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钟小艾的电话，说她到市里了。
祁镇国眼睛一亮：“正好！晚上一起聚聚，请你们吃饭！”
祁同伟笑着应下：“行。等我下班去接小艾，表哥你要不先回去歇会儿？”
送走祁镇国，祁同伟站在窗前，看着那辆宝马x5缓缓驶出院门，心里唏嘘不已。当年那个有了点钱就想找自己接工程、有点飘的表哥，是真的长大了。如今自己在经开区，随便打个招呼，土方、土建的活儿都能给他，里面利润巨大，可他偏选了最踏实的实业投资——这份沉稳，真是难得。
临近下班，祁同伟叫住叶开：“小叶，今晚我有点事，你先下班吧。对了，跟杨雷说一声，晚上我自己开车。”
叶开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丝惊讶。经开区成立到现在，祁市长还是头一回不加班，还要自己开车——这可真是稀罕事。但他没多问，只是恭敬地应了声：“好的，祁市长。”
晚上的聚餐定在了市里新开的阿山酒楼。祁同伟带着钟小艾赶到时，祁镇国和表嫂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一岁多的祁思鸣正坐在宝宝椅上，手里抓着个小勺子，咿咿呀呀地晃悠。
“思鸣，”表嫂看到钟小艾，笑着朝孩子扬了扬下巴，“有没有想阿姨啊？”
钟小艾一进门就被小家伙吸引了，快步走过去，笑着逗他：“思鸣，告诉婶婶，是不是想婶婶了？”
“是！婶呀！”小家伙含糊地吐出几个单音节，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逗得众人都笑了。
“哎呀，真乖！”钟小艾在他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大口，抬头看向表嫂，眼里满是欢喜，“表嫂，你这孩子怎么带的？思鸣也太可爱了吧！”
表嫂抱着孩子，正准备换尿不湿，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可爱吧？”
“太可爱了！”钟小艾连连点头。
“可爱还不赶紧自己生一个，”表嫂一边给孩子擦屁股，一边打趣道，“到时候你自己带着玩，比逗思鸣有意思多了。”
钟小艾脸一红，嗔怪地看了祁同伟一眼，随即又笑着凑过去：“表嫂，快让我抱抱，我来给他换尿不湿！”
包厢里的笑声混着孩子的咿呀声，热热闹闹的，冲淡了白日里的公务烦忧，只剩下亲人间的暖意。祁同伟看着眼前的景象，端起茶杯抿了口，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祁同伟端着酒杯，唇边噙着笑，微微侧过身，凑到祁镇国耳边压低了声音：“表哥，你那两千万投服装厂的事，我没意见。能拿到阿笛、耐客的代工订单，确实稳当。”他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不过依我看，你不用一下全投进去，先拿一半启动厂子就行。我这儿还有个生意，觉得挺适合你。”
话音刚落，腰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不用看也知道，是钟小艾在掐他软肉。他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脸看向正逗着思鸣的钟小艾，顺着刚才表嫂的话头接道：“小艾，表嫂说得在理啊。俗话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思鸣再可爱，那也是表哥表嫂的心头肉。哪有自己生一个，天天抱在怀里逗着玩来得实在？”
钟小艾被他说得脸一红，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眼底却带着笑意：“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怕某人忙得连回家的空都没有。”
“这你放心，”祁同伟举起酒杯，朝她举了举，“往后一定多抽时间陪你。”
旁边的表嫂看在眼里，笑着打趣：“瞧瞧这恩爱劲儿，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哦不，是等着抱小侄子咯！”
一句话说得满桌都笑了起来，思鸣似乎也被这热闹劲儿感染，挥舞着小勺子“咿咿呀呀”地叫着，把桌上的气氛搅得越发暖融融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红烧肘子见了底，清蒸鲈鱼只剩了副骨架，连那盆酸辣汤都喝得差不多了。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表兄弟俩碰杯叙旧，表妯娌凑在一块儿说些育儿的家常，钟小艾时不时给思鸣喂口豆腐脑，小家伙吃得满嘴都是，逗得众人直乐。
这画面，表兄弟和睦，妯娌亲近，夫妻间眼波流转皆是默契，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在中间添彩，实在是再幸福不过了。
祁同伟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再次看向祁镇国，神色认真了些：“表哥，跟你说正事。我前阵子去了趟鹏城，认识了星力手机的刘海生。他打算投资两个亿，在咱们经开区建个独立的公司，专门做电子产品代工——就是给手机、平板电脑这些做零部件加工组装。”
他顿了顿，观察着祁镇国的神色：“这行当我觉得有搞头。现在智能手机越来越火，往后需求肯定大。你要是有兴趣，投两千万进去，占10%的股份就行。”
祁镇国愣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他做服装、做零售还行，电子产品代工这玩意儿，听着就挺玄乎的，心里没底。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同伟，我这……对电子行业一窍不通啊，万一赔了……”
“放心，”祁同伟打断他，语气笃定，“技术和订单的事，刘海生那边都能搞定，你只管投钱分红就行。真有什么不懂的，我来协调，保准让你心里有数。”
他知道表哥不是怕担风险，是怕自己不懂行闹笑话。其实这投资，他早就替表哥盘算过了——星力手机的技术实力摆在那儿，代工订单肯定不愁，跟着喝点汤，总比单打独斗做服装稳妥。
祁镇国看着祁同伟认真的眼神，心里的犹豫渐渐散了。他这表弟向来靠谱，既然说了没问题，那肯定错不了。他端起酒杯，跟祁同伟碰了一下：“行！我信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爽快！”祁同伟笑着跟他干了杯。
聚餐散场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酒楼门口的灯笼亮得通红。祁镇国抱着昏昏欲睡的思鸣，表嫂拎着打包的剩菜，夫妻俩跟祁同伟和钟小艾道别。
“我们在市里有房子，走路十分钟就到，你们回去路上慢点。”祁镇国叮嘱道。
“知道了，表哥表嫂也早点休息。”钟小艾笑着挥手。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祁同伟才揽着钟小艾的腰往停车的地方走。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响。
“你给表哥介绍的那个电子代工，靠谱吗？”钟小艾靠在他肩上，轻声问。
“放心吧，”祁同伟握紧她的手，语气里带着自信，“刘海生那人我打过交道，做事踏实，星力手机的前景错不了。再说了，有我在经开区盯着，还能让表哥吃亏？”
钟小艾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几分柔和。她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
夜色渐深，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车声，在安静的夜里慢慢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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