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摆手道：
“灾荒当前，朝廷为救百姓煞费苦心，我们地方士绅理应支持，怎敢坐视不管？”
“我何家仓中尚有五千石粮，尽可调拨借出，其中三千石可立刻起运赈济城中灾民，余下两千石也愿供军中周转。”
“这……何家主高义！”
姜维听罢大喜过望，连连起身致谢。
“有您这样体恤乡里、胸怀大义的贤达，江东百姓有福了！请放心，日后朝廷定当厚报今日之恩情！”
何敬微微一笑：
“将军太客气了。我只有一事相求——这些粮能直接分发给那些饿肚子的穷人就好，切莫挪作他用。”
“否则愧对上天，也枉费我们一番心意啊。”
姜维肃容点头：“必不辱使命！”
就这样，姜维在何家满载而归。
此后，他又遇到了张家、马家两户同意借粮。
虽然数量都不算太多，但在一片冷漠中，这几家无异于雪中送炭。
姜维暗暗心喜，忙命随从做好登记，派人协调粮车转运。
最终，姜维费尽唇舌，整整奔走三日，总共才借来不到一万石粮草。而其中过半出自何、张、马三家。其余大户借出的寥寥无几，甚至连象征性的意思意思都无。
但无论如何，他总算不是两手空空回去复命了。
夜幕降临，姜维携带筹措到的粮草返回驿馆。
而此时，那几户同意借粮的人家中，也各自亮起灯火，正议论着白日里的决定。
在何府内堂，何敬刚送走了负责清点粮仓的管事，此刻正与独子何平对坐饮茶。父子二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何平轻声问道：
“父亲，今天城中那么多世家都拒绝借粮，唯独咱们几家答应……这样不会得罪其余各家么？”
“毕竟陆玄他们之前来游说时，咱们口头上也附和了不借粮的主张，如今却突然反其道而行之……”
何敬缓缓放下茶杯，叹道：
“平儿，你可知为父为何改变主意？”
何平摇了摇头：“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何敬望着案上烛火跳动，沉吟道：
“不瞒你说，为父最初也不想出这个头。可是转念一想，眼下江东情势，与其跟着陆玄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不如另辟蹊径，赌一把杨仪。”
“赌杨仪？”何平一愣。
“不错，”何敬点头道，“那杨仪虽出身西蜀，可此人胸有韬略、手段非常。想当初蜀汉伐吴，多少人以为他不可能成功，可结果如何？”
“孙权弃城而逃，江东大半壁江山落入杨仪之手。这才几个月工夫，他已稳住局势，平定了多处反叛。”
“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并非庸才，而是深藏不露哪！”
何平若有所思：
“父亲是觉得，杨仪有手腕解决江东的粮荒？”
何敬缓缓摇头：
“那倒未必。天灾之下，饿殍盈野，纵然他再有本事，一时半刻也变不出粮来。”
“所以我借出去的粮，多半是有借无还，咱们得做好肉包子打狗的准备。”
“那您为何还要——”
“因为不借更不行！”
何敬神情一肃，压低声音道，“杨仪此人刚愎果决，恩怨分明。”
“听闻在蜀中时，朝中反对他的官员非死即黜，连先帝托孤大臣费祎、董允都被他施以极刑！
“这样的人，我们万万不可得罪！今日陆玄他们拒借粮草，看似让杨仪下不来台，实则是在给自己挖坑！”
他说到这里，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待杨仪缓过这口气，自会找他们清算。咱们何家可不能陪他们一起沉船。”
何平恍然大悟，缓缓点头：
“还是父亲高瞻远瞩。”
何敬叹息一声：
“说到底，为父也不是完全为了自身打算。”
“灾民们饿死无数，我等坐拥粮仓却袖手旁观，于心何忍？”
“就算不为讨好杨仪，出些粮赈济，也是行善积德。陆玄他们只顾眼前小利，目光短浅，将来后悔莫及！”
父子二人正说着，何府管家快步进来禀报：
“老爷，粮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第一批三千石粮食连夜送往各处赈济点，一早即可开仓施粥。”
何敬微微一笑，点头道：
“好，务必派人监督，确保粮食都发到饥民手中，不得克扣偷漏。”
“是！”管家领命退下。
何平望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心中敬服：
“父亲宅心仁厚，孩儿惭愧。今日之举，他日一定会有善报的。”
另一边，张府东院的灯火也未熄。张家家主张允正与妻弟赵恕在书房密谈。
赵恕满面忧色：
“姊丈，如今四大家族齐心抗拒蜀军，您却突然答应借粮，这……以后在建业这些世家圈子里，可就被孤立了啊！”
张允脸色阴晴不定，来回踱步半晌，才开口道：
“我何尝不知此举会被他们记恨？可反过来说，陆玄他们往日有将我们张家真正放在眼里吗？”
“平日里虚与委蛇，一到关键时刻，那群老狐狸只会照顾自己利益，哪会替我们考虑？”
赵恕默然不语。
这倒是不争的事实。张家在建业算是二流世家，勉强攀附四大家族，但那些豪门大户根本看不上他们。
张允冷哼一声：
“再说，我借粮不过区区两千石，损失不算太大。就算打了水漂，也认了！”
“可要是我也学他们一样铁了心不肯出粮，万一将来杨仪掌控了局面，到时候抄家问罪，张家可就要灭顶之灾！”
赵恕迟疑道：
“可是……杨仪他真的有能力渡过此劫吗？江东颗粒无收，再怎么腾挪也是死局啊。”
张允微微眯眼：
“谁知道呢？这杨仪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他或许早有后招也说不定。”
“你别忘了，他此次来借粮只是一环，之前他已经把作乱的士族名儒都治得服服帖帖。”
“听闻今日许多儒生本想替严畯等人请愿，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了。这等手段，岂是等闲？”
赵恕闻言心头一凛：
“那若江东粮荒真让他解了，陆玄他们岂不是……”
“不用说，绝无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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