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璃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惊，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她修习幻月功法，对魅惑之气尤为敏感，这孩子的资质……太过惊人，也太过危险。
苏慕卿倒是看得久了一些，美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她此刻终于有些明白，当初江离说她“对他还不够了解”是什么意思了。
他身边的女人，果然个个不凡，连刚刚诞下的女儿，都如此……妖孽。
萧芮宁望着那孩子，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心疼的同时，也不忘轻声问了一句。
“她……有名字了吗？”
抱着孩子的子清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悲伤中、失魂落魄的柳如烟，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王妃说……等她爹回来，亲自取。”
等她爹回来亲自取……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瞬间牵动了在场所有与江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子的心弦。
不知为何，众女心间皆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
某处不知名的山巅，云海翻涌，雾气萦绕，仿佛置身于天地之外，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对白衣男女并肩而立，衣袂飘飘，气质超然脱俗，宛若九天仙神降世，与这凡尘俗世格格不入。
后方，江离怔怔地望着前方那两道背影，只觉得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纱。
那本该是世间最亲近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
终于，他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性地、轻声唤道。
“娘亲……父亲……”
辛墨玥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绝美的容颜上带着无法化开的愧疚与怜爱，她快步上前，拉起江离的手，另一只手如同小时候那般，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声音哽咽。
“离儿……我的离儿……娘亲……娘亲欠你太多太多……”
她的温柔是真切的，她能感受到江离还愿意唤她一声娘亲，这份宽容让她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汹涌。
她亏欠面前这个孩子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而那名白衣男子，却依旧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如山岳，沉默得令人窒息。
江离的目光从辛墨玥脸上移开，再次落在那道背影上，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自嘲。
“我的所有……都是父亲大人赐予的。能体验这人间百态，爱恨情仇，已是奢望中的奢望。”
“况且，人皇尊位，本就是父亲大人的。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柄剑而已。”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在自己说出这番话时，那道始终沉默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是的，他早已忆起了一切。
他不过是面前这白衣男子的一柄剑，继承了其所有，包括人皇气运、纯阳体质、境界感悟甚至一部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一柄用来规避男子过往业障与因果，助其斩断尘缘、轻身追寻那至高境界的剑，或者说……垫脚石。
但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这一切，终究是要还的。
而他，也不愿意自己只是这样一个被设定好命运的工具。
辛墨玥听到江离这番带着绝望的自嘲，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江离，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低声地、反复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离儿……”
直到这时，那一直背对他们的白衣男子，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伸出手，同样轻轻抚摸上江离的脑袋。
这只手，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力量，却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江离终于能够亲自、细细地打量这个赋予他生命却又决定他命运的男人。
男子的眉宇间，与他确实有几分相像，但更多的是历经了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与淡漠。
只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悲凉与孤寂。
那是一道怎样的身影？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仿佛天地倾覆也无法令其动容？
男子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深邃，如同万古不变的星空。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知无不答。”
江离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出世九重，圣韵……如果都不是巅峰，更高的境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短暂拥有过出世九重的力量，那种天地规则在握，仿佛能够如仙人一般言出法随的强大威慑都不是武道的尽头，那什么境界才是面前在这对父母眼中所追寻的更高境界？
男子的回答很飘渺，却蕴含着至理。
“武道……没有终点。圣韵之上，乃是超脱，是衍化，是追寻宇宙本源之‘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亦仍在求索。”
江离沉默了片刻，问出了第二个，也是他心中最大的芥蒂。
“那在您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自从忆起所有，这个问题就一直折磨着他——他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等待被回收利用的工具？
这次，男子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异常坚定。
“我曾说过，若你真有性命之危，吾会出手，不惜一切。”
他略微一顿，目光深沉地看向江离，补充道。
“这无关利益与否，只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正如你记忆中那般，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本不该为这个世界所容，却奇迹般融入了这个世界。可天有不测，你做为我们的孩子，在这世界却为之不容。我要做的，便是打破这规则。”
江离又看向了泪眼婆娑的辛墨玥。
辛墨玥对他的情感，那毫无保留的母爱和愧疚，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是演不出来的。
既然娘亲没有反驳父亲的话，他就愿意相信。
恰巧辛墨玥也在此时开了口。
“为此你爹才想了这个主意，既然这天容他不容你，那便让你暂时拥有他的一切。在拥有这一切的同时，你也将背负你爹过往的业障与因果，为他争取时间。”
江离一颗心早已不再平静，不可置信地仰望面前这道沧桑身影。
“所以，父亲的假死和这么多年的销声匿迹是……”
对此一问，辛墨玥与白衣男子皆是沉默。
但辛墨玥最终还是说出了结果。
“如果你爹出手，将为天地不容……”
她没说具体会怎样，但江离知道结果一定很严重。
江离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此刻他最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如果您拿回了所有……我，还会记得我所经历的一切吗？我……还是不是我？”
他会忘记柳如烟吗？忘记妻女吗？忘记苏慕卿、萧芮宁、梦绝颜……忘记那些与他生死与共的人吗？
忘记他曾经的名字——江离吗？
但他偏偏，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面前的辛墨玥和白衣男子，齐齐对视了一眼，眸中那复杂难言、带着一丝不忍却又无比肯定的神色，早已说明了一切。
他会忘记。
因为那些记忆、那些经历……从本源上来说，本就不属于“他”。
当一切回归正位，“江离”这个存在，或许将如同泡沫般消散，或者变成一个空洞的容器。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瞬间攫住了江离的心脏，但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低下了头。
最终，三人并肩，立于这不知名的山巅之上，静静地望着远方那逐渐渲染开来的、瑰丽却带着悲凉色彩的漫天霞光。
云海在脚下翻腾，霞光映照着三张心思各异的侧颜，寂静无声，却仿佛诉说着世间最复杂的无奈与宿命。
眼前仿佛就是通往武道尽头的路。
江离拿起了剑，纵使知道不会赢，但还是决定要试上一试。
他一瞬回眸。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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