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执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他霍然抬眼，目光如电，直刺常禄。
“哐当！”
黛玉手中正欲为父亲添汤的玉碗脱手跌落，滚热的汤汁泼洒在光洁的金砖地上，碎裂声刺耳惊心！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才勉强稳住。
那双刚刚还盛满温柔笑意的秋水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难以置信的悲痛！
“玉儿！”
林如海失声惊呼，怀中婴孩似乎被这变故惊吓，小嘴一瘪，“哇”地哭出声来。
贾琮已猛地起身！
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
他一步跨到黛玉身边，坚实的臂膀瞬间将她冰凉颤抖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妻子瞬间的脱力和那如同风中落叶般的剧烈颤抖。他低头，目光沉痛而焦灼地锁住黛玉惨白失神的脸，声音低沉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重。
“玉儿！稳住！老祖宗还在等你！”
他随即抬首，目光如炬扫向常禄，
“立刻备驾！凤辇、龙辇，轻简仪仗，用最快的马！传朕口谕：太医院院正张时彻、副院判孙仲和，携宫中所有续命救急的圣药，即刻奔赴荣国府！迟误者，斩！”
“是！奴才遵旨！”
常禄脸色煞白，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尖锐的传令声瞬间撕裂了宫苑的宁静。
“岳父！”
贾琮的目光转向林如海，语气急促却依旧保持着清晰，
“烦请您随驾同行！皇儿……”
他看了一眼林如海怀中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孩，以及旁边慌忙想接手却手足无措的奶嬷嬷，决然道，
“交由嬷嬷妥善照料，留在宫中。此刻，老祖宗最想见的是玉儿！”
林如海重重点头，眼中是深沉的忧虑与了然。
他将怀中啼哭的外孙小心地递给旁边早已候着的、最有经验的奶嬷嬷，沉声叮嘱。
“好生照看小殿下！”
随即目光转向被贾琮紧紧箍在怀中、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女儿，声音带着强抑的沉痛与力量。
“玉儿，莫慌！为父在！”
“走！”
贾琮不再有丝毫耽搁，半扶半抱着几乎瘫软的黛玉，转身大步流星向外冲去。
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撕裂凝滞空气的黑色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急迫与威压。
林如海紧随其后，面色凝重肃穆。
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洞开，午后灼热刺目的阳光与宫外隐隐传来的喧嚣瞬间涌入，映照着那匆匆离去的、被巨大悲恸裹挟的背影。
凤辇与御马早已备在最近宫门，禁卫肃立，气氛凝重如铁。
贾琮亲自将浑身冰凉、泪眼朦胧的黛玉扶上凤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如同被利爪狠狠揪住。
他俯身，双手用力握住她冰冷颤抖的双手，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涣散的瞳孔，低沉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直抵她心魂深处。
“玉儿，看着我！撑住！老祖宗在等你！我们这就回去！朕在你身边，岳丈也在！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他随即翻身上马，玄色身影在烈日下猛地一挥手。
“起驾——荣国府——！快！”
急促的马蹄声与沉重的车轮碾过宫道，风驰电掣般冲出宫门，将巍峨的皇城抛在身后，卷起漫天烟尘，直扑向那座被暮色与绝望笼罩的国公府邸。
……
荣国府，荣庆堂。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石气味混合着沉水香燃烧后的余烬，沉沉地压在昏暗的厅堂内，令人窒息。
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里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将拔步床上那枯槁的身影映照得如同风中残烛。
贾母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锦被，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那张曾经富态慈祥的脸庞，此刻深陷、枯槁，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死气。
浑浊的眼球无力地半睁着，目光涣散，仿佛已穿透了帐顶，望向渺不可知的去处。
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而痛苦的“嗬嗬”声，如同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拉扯。
每一次微弱的呼气，都仿佛抽干了最后一丝气力，唇边溢出带着血沫的白沫。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气音。
“……玉……儿……琮……哥……”
王太医面色惨白，额角布满豆大的汗珠，手指死死按在贾母枯瘦腕间那几乎探不到的脉息上，指尖冰凉。
旁边几位太医轮流施针，银芒在昏灯下急促闪烁，刺入那些早已失去反应的穴位，却如同石沉大海。
浓黑的药汁被强行灌入，却有大半顺着嘴角淌下，染污了明黄的枕巾。
贾政如同泥塑般僵立在床前，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王熙凤强撑着最后的镇定，嘶哑着指挥丫鬟递水擦汗，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眼中满是绝望的泪水。
李纨搂着懵懂惊恐的贾兰，默默垂泪。
赵姨娘缩在阴影里，脸上交织着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人。
“老太太！您再撑一撑！撑一撑啊！娘娘和陛下……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您的小重孙……您还没好好看看呢！”
王熙凤扑跪在床前，带着泣血的哭腔嘶喊。
贾母浑浊的眼球似乎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涣散的视线试图聚焦，喉咙里那“嗬嗬”的声响更急，仿佛用尽了残存的生命在呼唤着什么。
就在这时！
府邸大门方向，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
金锣开道！内侍尖利悠长、穿透云霄的通禀！
沉重的马蹄与车轮碾碎青石板的轰鸣！
如同汹涌的怒潮，瞬间冲垮了荣庆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圣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林尚书到——！”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强心剂！
贾政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濒临熄灭的希冀火光！
王熙凤如同触电般弹起，嘶声力竭地哭喊。
“开了！快开了门！迎驾！迎驾啊——！”
“哐当——！”
紧闭的雕花隔扇门被猛地推开！
当先踏入的，是贾琮！
玄色常服衣袂带风，眉宇间带着一路疾驰的焦灼，目光如电，牢牢锁在拔步床上那气息奄奄的老人身上，瞳孔骤然紧缩！
紧随其后的黛玉，几乎是被贾琮半架着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祖母枯槁如鬼魅般的面容，喉咙里发出一声被生生扼住的、短促而凄厉的悲鸣，身体瞬间脱力。
若非贾琮铁臂死死箍住她的腰身，便要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惨白的脸上，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奔流！
林如海紧随其后，面色凝重如铁，大步踏入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厅堂。
“老祖宗——！”
黛玉那被悲痛彻底撕裂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
她猛地挣脱贾琮的扶持，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双膝撞击出沉闷的声响。
冰凉颤抖的手不顾一切地抓住祖母那只枯瘦冰凉、青筋暴突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渡过去。
“玉儿来了！玉儿来了！您看看玉儿……您看看玉儿啊……老祖宗！”
贾琮紧跟着单膝跪地，跪在黛玉身侧。
他宽厚温热的手掌坚定地覆在黛玉和贾母交握的手上，低沉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穿透力，直抵那即将消散的神魂。
“老祖宗！朕在此！玉儿在！您老撑住！定能转危为安！”
仿佛是被那锥心刺骨的呼唤与掌心传来的、带着帝王龙气的温热所撼动，贾母那艰难挣扎的喘息猛地一滞！
她那涣散浑浊的眼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先是模糊地落在床前那张哭得肝肠寸断、惨白如纸的、她最疼爱的外孙女脸上，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弱到极致、难以辨认的、属于外祖母的无限疼惜与不舍。
随即，目光又极其吃力地、缓缓移向跪在一旁的、眉峰紧锁、目光沉痛而坚定的贾琮。
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有释然，有托付，最终似乎化为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
最后，她的目光，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茫然地扫过昏暗的床榻上方，那里空无一物，又仿佛映照着往昔的荣华与此刻的寂灭。
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含糊的、如同叹息般的“嗬……”声。
然后，那最后一丝微弱的、代表着生命迹象的挣扎，便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枯瘦的手指在黛玉和贾琮紧握的手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道，变得冰冷、沉重，再无生气。
浑浊的眼眸，缓缓地、彻底地阖上。
荣庆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降临。
只有王熙凤再也无法压抑的、撕心裂肺的一声悲嚎，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骤然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太太——！仙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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