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争斗愈演愈烈，青绿色与墨绿色藤蔓之间惨烈绞杀，白色的触须与黑褐色触须相互撕扯，断裂的树枝不断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看不见的地底，同样传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与嘶吼声，仿佛有另一支军队在进行着不见硝烟的战争。
“王语，你怎么会到那里面去的？”李昂低头看向王语，轻声问道。
“我走在后面，被一根突然冒出来的树根缠住脚踝，拖进去的！”王语的声音还在发颤，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恐惧。
“后来发生了什么？”李昂知道事情绝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
“在他们要把我拖进骸骨堆的时候，是我爸……是我爸阻止了树妖！”
“你爸？”
王语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说他的身体和神智与树妖已融为了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李昂看着眼前生死缠斗的两棵巨树，心中渐渐了然。
此时他即便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因为两棵巨树已彻底绞杀在一起，根须与藤蔓相互缠绕，根本分不清彼此，任何外力介入，都可能同时伤到双方。
何况，李昂觉得，对决的主战场应该不在地面，而是在地底。
“我想回去一下。”王语忽然抬起头对李昂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送你过去。”李昂没有多问，抬手划开一道空间裂缝，指向不远处楼顶。
王语穿过裂缝，一脚踏上自家的楼顶天台。
而此时天台聚满了人，都趴在天台边缘向广场那边张望。
王语的突然出现，吓得他们差点掉头就跑。
还好，他们很快看清了是上午才离开的王语。
她的婶婶快步跑过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比划着询问。
“婶婶，现在安全了，可以说话了！”王语轻声说道。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拿个东西！”王语说着，转身跑下楼。
很快便抱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提琴盒跑了回来，再次穿过还未关闭的空间裂缝，回到了广场。
她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翻开已许久未曾打开的琴盒。
琴盒的内侧贴着一张全家福，上面有四口人，其中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孔，与树洞里那张木质人脸极为相似，眉眼间满是温和的笑意。
她取出小提琴，调了调弦。
“爸，我给你拉一段《爱的赞礼》！”王语大声喊道。
谁知弓毛刚碰到弦，一声尖锐的杂音就刺得人耳膜生疼。
地面上的树根早已绞缠成一团，根须不断断裂，涌出的鲜红色汁液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琴声响起时，王语父亲化身的巨树，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树干上的中年人脸张开嘴，喷出的白色触须，像毒蛇般疯狂反扑。
另一棵树显然是树妖的本体，树干上的人脸变幻不断，却始终维持着扭曲的狞笑。
它伸出墨绿色藤蔓，如同无数条燃烧的长鞭，带着火星，狠狠抽向对面。
对面树干瞬间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仿佛遇到了克星。
王语父亲的嘶吼越来越凄厉，树干上的人脸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灰白色的木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王语看着远处的战斗，手指剧烈颤抖着，试了几次才找到熟悉的把位。
温暖的旋律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跑调的音符里裹着浓重的哭腔，像雨夜里被打湿的蝴蝶，在琴弦上挣扎着想要飞起，却始终无法挣脱沉重的枷锁。
但十几秒后，琴音里忽然出现一段诡异的颤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狠狠刮过。
一道道涟漪，如波浪般向前荡漾而去。
李昂下意识地看向闭着眼睛、全神贯注拉琴的王语。
王语的指尖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牵引着，在琴弦上灵动游走。
方才生涩的杂音消失无踪，跑调的音符仿佛被温柔抚平，化作月光般清澈的旋律，顺着弓尖缓缓流淌。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曲调里，弓法渐趋娴熟，每一个音符都精准而饱满，《爱的赞礼》原本温柔的旋律里，竟多了一丝莫名的生命力，随着琴弦的震动轻轻漾开。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还在空气中萦绕。
树妖陡然发出一声惨叫，根部的树洞猛然炸开，整个树干从内部开始崩裂，无数黑褐色触须在光芒中化为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当光芒散去时，原地只剩下王语父亲化身的巨树静静矗立，树干上伤痕累累的人脸缓缓趋入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接着，一朵巨大的血婴花从树顶绽放出来，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血，美得惊心动魄。
“不久后，我的意识将会陷入混沌，再也认不出你了。”树上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又带着一丝不舍。
“爸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王语泣不成声，跑过去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上的人脸。
人脸重重叹口气道：“唉，当初我被人打成重伤，临死之际被这棵榕树拖入了地底，没想到阴差阳错下，我依靠异能与尚未完全觉醒的树妖融为了一体。”
“之前，控制植物杀人的是你吗？”
“是我，也不是我！”
“那些袭击我们的暴徒，是你杀的吗？”王语哽咽着问道。
“是的，我一直在看着你呢，孩子，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那你为什么还杀了全叔和尚哥？”王语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解与痛苦。
人脸忽然情绪激动的咆哮起来：“我临死前交代过他们要照顾好你，他们居然想要逃跑，背信弃义之人，必须死！”
树干的震动变得剧烈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偏执。
“不是这样的，爸，他们只是出城寻求帮助，他们说会回来接我们的……”王语急声辩解。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在这里为我的女儿打造一个安全的王国，里面的人也不许出去，外面的人进来也得死。”
“爸，你在说什么……我害怕……”王语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我快要失去自我意识了……”树干上的人脸再次睁开，眼神里的清明正在快速褪去。
接着，巨树下的泥土微微震动，树干底部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木桶样式的树干缓缓伸出，抵到李昂面前：“这是榕树千年以来收集的生命精华，对人体和植物培养都有好处。送给你，希望你能照顾好我的女儿。”
李昂低头望去，只见木桶里装着约一两百公斤的绿色液体，液体表面像有生命般泛起涟漪，透出阵阵清新的草木清香，闻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崔刚连忙接过，让人去找密封容器，小心翼翼地将绿色液体收集起来，生怕浪费一滴。
做完这些，树干上的人脸重新看向王语，一条粗壮的树根缓缓伸出，轻轻抚摸着她光溜溜的脑袋。
树干上的人脸露出温柔的神色道：“还是长头发好看，像你妈妈一样美丽。给爸爸再拉一首《摇篮曲》吧，爸爸要去见你妈妈和弟弟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着，它的双眼缓缓闭合，众人却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意识波动在空气中流转，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王语哽咽着抱起小提琴，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根上，悠扬的《摇篮曲》缓缓响起，旋律温柔而哀伤，向四周扩散开来。
随着琴声流淌，绿色的树叶慢慢枯黄，片片凋落，周围巨大的根系也渐渐化为灰烬，融入脚下的泥土。
当血婴花的最后一片花瓣飘下，人脸缓缓闭上了眼睛。它选择了自我断绝生机，在女儿面前，以最体面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琴声渐渐停歇，空气中的硝烟慢慢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李昂站在广场上，看着那棵承载着一个父亲全部执念的巨树慢慢崩塌。
他又望向靠在树根上沉睡的王语，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在梦中与亲人重逢。
随着青龙旅进城，无数幸存者欢呼着从各个建筑内走出，在街道上相拥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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