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的出现，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连风雪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从宫中走出的老嬷嬷身上。
顾律和钱震云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顾清辰护在了身后。
“李嬷嬷。”顾律率先开口，“不知嬷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嬷嬷的目光，越过顾律的肩膀，落在了顾清辰的身上。那眼神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
“顾少卿辛苦了。”李嬷嬷的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分量，“老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探望城南的灾情。”
她说着，视线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扫过那些衣衫褴褛，面带惶恐的灾民，最后，又回到了顾清辰的脸上。
“皇后娘娘听闻顾小姐在此处，不畏风雪，亲力亲为，救助灾民，心中甚是欣慰。”
这话一出，顾律和钱震云的心都提了起来。
欣慰？只怕是来问罪的。
顾清辰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迎上李嬷嬷的目光，神色平静。
“劳烦嬷嬷走这一趟，也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身为臣女，为君分忧，为民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
“顾小姐深明大义，不愧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李嬷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笑容，让顾清辰心里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后派来的人，不当众斥责她僭越妄为，反而夸赞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李嬷嬷没有再看她，而是转向了那些围观的灾民，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乡亲父老，请大家安心！”
“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心系你们的安危。昨日大雪初降，太子殿下便已下令开仓放粮，安抚各位。如今灾情加重，娘娘更是寝食难安，特命老奴前来，转告各位！”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皇家的威严，瞬间安抚了骚动的人心。
“朝廷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圣上与太子殿下，一定会为大家做主！所有损失的房屋，朝廷会出资重建！所有受伤的百姓，朝廷会负责医治！大家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请相信朝廷，相信太子殿下！”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安抚了民心，又不动声色地将顾清辰和镇国公府方才许下的承诺，全都揽到了朝廷和东宫的头上。
仿佛顾清辰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执行皇后与太子的旨意。
钱震云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清明。
好手段。
这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化解了顾清辰带来的舆论优势，还将镇国公府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若是镇国公府继续出钱出力，那便是“为太子分忧”，功劳是东宫的。
若是不再管，那便是“口出狂言，不守信诺”，得罪的是全城百姓。
顾清辰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些深宫里的人。她们杀人，从来不用刀。
李嬷嬷说完，再次将目光转向顾清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顾小姐，你在此处已经劳累了一天，想必身子也乏了。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让老奴接您入宫，好生歇息。娘娘还备下了热汤和姜茶，为你驱驱寒气。”
这哪里是邀请，这分明是传召。
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无法拒绝的传召。
“清辰！”顾律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钱震云也皱紧了眉头，眼中满是担忧。
顾清辰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她今天必须走这一趟。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美意，清辰岂敢不从。”她抬起头，对着李嬷嬷微微一笑，笑容里看不出半分勉强，“有劳嬷嬷了。”
“小姐！”焕然在不远处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留下，和律哥哥一起，继续安置灾民。”
“记住我交代的话，所有物资，务必发到每一个灾民手上。”
她又看了一眼钱震云，眼神里带着安抚。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这里，就交给你了。”
钱震云看着她，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眼眸，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阻拦，都只会让她更加为难。
李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辆华丽的宫廷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不远处。马车四周，站着一排神情冷肃的太监和宫女。
与这片废墟，形成了格格不入的鲜明对比。
顾清辰深吸了一口气，再没有回头，一步步地，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风雪扑面，她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马车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厚厚的锦垫，柔软舒适，与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判若两个极端。
顾清辰坐下，马车便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钱震云和顾律的身影，还站在风雪中，在人群里，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定。
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当众将她“请”走，又宣称朝廷会接管一切。这是在警告她，警告镇国公府，不要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可若只是警告，为何又要用这样温和的方式？
她想不明白。
这就像一场迷雾，她身处其中，看不清前路，也辨不明方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迎接接下来未知的一切。
她闭上眼，将城南那一张张绝望又充满希望的脸，牢牢记在心里。她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站出来。
马车在皇城前停下，李嬷嬷亲自为她打起车帘。
“顾小姐，请吧。”
顾清辰走下马车，熟悉的宫墙，此刻却像是巨大的牢笼，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她跟着李嬷嬷，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长廊。四周的宫人，见到她们，无不躬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她们在坤宁宫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皇后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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