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长丰征峰超市开业（三）
九月底的晨雾像团湿棉花，裹住长丰市广播站的青砖墙。铁皮喇叭突然炸响时，露珠正顺着喇叭口的铁锈往下淌。"；乡亲们注意啦！新开的征峰超市10月1日正式营业！不要票证，明码标价，欢迎选购……"；广播员小赵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在晨雾中跌跌撞撞。
灶台前的刘大娘手一抖，柴火灰烬飘进稀饭里。她顾不上清理，抄起扫帚就往村口跑，竹枝帚把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村口老槐树下聚着几个纳鞋底的妇人，刘大娘的布鞋踩过满地槐花，惊起两只觅食的母鸡。"；听见没？不要票！"；她眼睛里闪着光，扫帚把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半圆，"；老王家媳妇不是说想买雪花膏么？"；
晨雾漫过剃头匠老张的铜盆，他正给李二叔刮胡子。剃刀在青皮上突然停顿，皂沫顺着李二叔的脖子往下淌。"；自选超市？"；老张的铜镜映出李二叔错愕的脸，"；这不要翻天了？货架上的东西随便拿？"；李二叔的喉结动了动，皂沫顺着下巴滴进铜盆，溅起细小的水花。
市区东头小卖部的老板娘正打算盘，塑料算盘珠子突然卡在档梁间。她支着耳朵听广播，手指甲上残留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不要票证……"；她喃喃自语，货架上的光明牌火柴盒投下细长的影子，像道裂开的伤口。
刘大娘攥着扫帚站在晒谷场上，晨雾被朝阳撕成金箔。穿蓝布衫的妇女们围过来，纳鞋底的麻绳在指间穿梭如梭。"；说是跟恒江市那样，货架上的东西随便挑！"；刘大娘比划着，扫帚把在晒得发烫的谷粒上划出痕迹。穿碎花袄的赵婶子咂着嘴："；那布票留着还有啥用？我攒了半年的布票……"；
晒谷场边的竹篱笆上，牵牛花正顺着竹竿往上爬。穿开裆裤的孩童们追逐嬉闹，他们模仿着营业员的样子，把狗尾巴草当商品摆在青石板上。"；这个不要票！"；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蒲公英，晨风吹散她的童音和蒲公英的种子。
老槐树下的石磨吱呀呀转着，磨豆腐的香气混着广播的余音。穿中山装的老汉蹲在磨盘边，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闪烁。"；这超市怕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吐口烟圈，烟圈在晨雾中扭曲变形，"；老辈人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镇供销社的老会计王建国摘下老花镜，报纸上的铅字在晨光里泛着青。他沾着唾沫翻报纸，右下角豆腐块大的广告印着"；自选购物，开架销售"；。算盘珠子在"；不要票证"；四个字上踟蹰，发出迟疑的噼啪声。
"；这不要票怎么买？"；王建国用铅笔头戳着报纸，账本上的数字突然变得陌生。李主任端着搪瓷缸子踱过来，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恒江市早就有这种超市了。"；他嘬着茶梗，"；听说顾客自己拿东西，到出口处交钱。"；
小会计从珠算培训班回来，上海产的麦乳精香气还沾在衣襟上。"；我在恒江市见过这种超市，"；她的钢笔在草稿纸上画出购物篮的形状，"；顾客推着铁车子，想拿什么拿什么。"；老会计的算盘突然卡在半空，算珠映出小会计眼里的光。
市中学的教室里，穿的确良衬衫的张老师正在讲函数题。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后排突然传来压低声音的兴奋交谈。"；听说有上海产的麦乳精！"；"；还有不用布票的的确良衬衫！"；粉笔头精准砸在课桌上，却没能压住少年们躁动的心跳。
穿白球鞋的男生在草稿纸上画购物车，铁丝弯成的车筐里躺着麦乳精罐和英雄钢笔。扎马尾辫的女生咬着铅笔头，在笔记本上抄写"；自选购物"；四个字，字迹歪斜如晨风中摇晃的野花。
黑板报的空白处突然多出几行粉笔字："；征峰超市购物指南"；，旁边画着歪扭的货架和笑脸太阳。张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窗外飘散的粉笔灰，突然意识到这消息比函数题更让学生们兴奋。
邮递员的绿自行车驮着消息翻山越岭，车铃在盘山公路上叮咚作响。他的帆布邮包里塞满信件，每封信的背面都潦草地写着"；征峰超市"；四个字。茶馆里的评弹艺人正调弦，听见消息后即兴编了段新唱词："；超市里不要票，货架高又俏，麦乳精香飘飘……"；
码头上的船工赤着脊梁扛麻包，汗珠顺着黝黑的皮肤往下淌。货郎的拨浪鼓声混着江涛，他们的交谈被晨风撕成碎片："；自选超市……"；"；明码标价……"；电影院的海报旁突然多出张手写广告，墨迹未干的"；征峰超市"；四个字引来路人侧目。
当最后一缕晨雾被朝阳蒸融，长丰市的每个角落都在谈论征峰超市。穿蓝布工装的老汉蹲在早点摊前，油条在热油里翻滚如金黄的波浪。"；听说不要票？"；他舔着嘴唇问摊主。摊主用铁夹子夹起油条，油花滋滋作响："；说是跟外国似的，自己拿东西自己交钱。"；
夕阳把市区广场的喷泉镀成金红色，水柱在半空散成细碎的光珠。报栏前突然炸开兴奋的议论声，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涟漪。穿布拉吉的姑娘踮着脚尖读报，马尾辫扫过泛黄的《长丰日报》：“征峰超市国庆开业！自选购物不要票！”
拄拐杖的老伯突然站直身子，青筋凸起的手攥紧报纸，老花镜片反射着夕阳：“自选？莫不是货物随便拿？”卖糖画的艺人停下滚烫的铜勺，麦芽糖的甜香混着油墨味在空气里漂浮。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着母亲的衣角，花布鞋尖在青砖上磨出半圆：“娘，能买带蝴蝶结的皮鞋吗？”
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挥着蒲扇，扇面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忽隐忽现："；听说有上海冠生园的奶糖！"；他的帆布鞋跟敲着地面，节奏像急促的鼓点。穿蓝布工装的老汉蹲在梧桐树下，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这不要票证，供销社的老王怕是要失眠喽。"；
报栏周围挤满汗津津的后背，夕阳把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穿碎花袄的胖大嫂挎着竹篮，篮里的鸡蛋还沾着草屑："；明码标价？那算盘队怕是要改行当导购员！"；她的笑声混在喷泉的哗哗声里，惊起白鸽扑棱棱飞向橙红色的天空。
穿白球鞋的学生们追逐着从人群里钻出，书包里的铅笔盒叮当作响。他们模仿着超市购物，把空气当成商品装进看不见的购物篮："；这个麦乳精要两瓶！"；"；那的确良衬衫给我留一件！"；他们的叫声惊得喷泉旁的白猫弓起了背。
广场上的喇叭突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夕阳的余晖里，人们举着报纸的手像一片摇曳的向日葵。穿公安制服的年轻人推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当声里飘来句话："；明天局里要派专人维持秩序呢。"；这句话像投入火堆的干柴，让议论声轰地又蹿高几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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