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声音振聋发聩的，就好似车子里坐着的女人，是个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剐的天大罪人。
没人知道许梨只是一个父亲刚刚去世数月、母亲尚在监狱、租住在小公寓里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或者说，根本没人在乎。
大家只关注着自己的利益和委屈。
众人的愤怒咆哮声越来越大，拍打车窗的声音像极了在索命。
车内。
看着外面疯了一样拍打车窗，让她下去的工人。
许梨苍白的脸色更加毫无血色。
裴松生怕有人言行过激会硬拉车门，便在中控那里将所有车门都落了锁。
“打开吧。”
女人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定，“打开吧裴松。”
裴松微愣，难以置信转身看过来：“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出去，他们会怎样对你？”
“我知道。”许梨闭了闭眼，
“媒体的人已经来了，现在摄像头正对准着这辆车，如果我就这样当缩头乌龟，他们一定会把许氏写的不堪入目。”
顿了顿，“而且……这些工人大部分从我爸创建许氏开始，就一直在跟着我爸，在许氏基层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现在因为我的无能，他们工作不保，更不可能顺利退休。”
“是许氏寒到他们的心了。我想为了我爸爸，给许氏保留最后一点脸面。”
裴松吸了口气，触到许梨眼底的坚定，到底是没再坚持。
“咔哒——”
车门的锁打开。
裴松率先打开驾驶室的门走出去，试图先维护场面：“大家请别激动！请先听我说！”
可外面浪涌一般的声音瞬间将他的声音吞没。
无奈，他只得挤到了后排车门外，护在了许梨这一侧。
许梨看了一眼身侧的许世宴：“害怕吗？”
许世宴紧紧抿着唇瓣摇摇头。
许梨扯动唇瓣，冰凉的手落在许世宴脑袋上揉了揉：“那走吧，陪姐姐代表爸爸，给大家赔个罪。”
“嗯！”许世宴坚定点头。
许梨手指落在车门把手上，微一施力，后排车门应声打开。
刹那间，人群外层的记者们便将镜头对准了她。
更有网红闻讯赶来，现场直播。
咔嚓嚓——
快门声不绝于耳。
镜头里，女人脸色白到透明，失了血色的唇瓣抿成了一道浅浅的线。
整个人娇弱的仿佛一株蒲公英，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风雨丝毫不会怜香惜玉，无情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可哪怕这样，她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仍不改良好家教浸润出的大家闺秀风范。
杏眼环视众人，傲骨铮铮，芳华绝代。
刹那间，外面所有的抗议声停了下来。
她开口，嗓音清冷柔弱，说话的内容却异常清晰传导进了在场所有人耳内：
“是许氏对不起大家，身为许氏现任管理者，我代许氏给大家道歉。”
说完，便弯下了脊背，九十度鞠躬。
许世宴也跟着弯下了腰。
风雨里，快门声齐刷刷响起。
静默两秒，许梨直起身子，吸了口气：“大家请放心，拖欠大家的工资，一分都不会少了大家的。我会想办法的。”
此时，有工人明确表示不信：
“别给我们画大饼了！我们文化是不高，但我们不是傻子！我们不信承诺！我们只认真金白银！”
“对！我们今天就要拿到钱！”
“给钱！给钱！”
眼看场面开始再次失控，裴松眼疾手快，伸手护在了许梨跟前，许世宴也挺直了脊背，护在许梨另一侧。
许梨却是轻轻推开裴松，再次站在了众人面前：“请大家再宽限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给大家筹到钱的！”
“宽限你几天？恐怕几天之后，你就已经卷着钱坐飞机跑到大洋彼岸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对！少废话！现在就给钱！！”
许梨抿唇：“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待大家不薄，请大家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
“就算是不相信我，也请再最后相信我父亲一次。三天，三天我一定会把欠大家的工资一分不少的发给大家。”
这话落罢，果然起了作用，场面安静下来。
有几位年长一些的，开始窃窃私语着嘀咕——
“老许总待我们不薄，我们就暂且信她一次？”
“是啊，瞧着她也怪可怜的……”
“要不算了吧？三天后我们再来？”
……
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着，突然一个穿着许氏工人制服的年轻人，举着手机从人群后往前挤，声音高亢：
“问鼎集团想收购许氏！明明我们还有活路！你为什么不愿意松手，给我们一条活路！”
这话落罢，许梨隔着雨幕，便看到了那人举着的手机上，显示的一条新闻标题——
【据了解，问鼎集团早就有收购许氏集团之意，但许氏集团新任女总裁疑似迟迟不肯松口……】
许梨蓦然一僵。
而一听到鼎鼎大名的问鼎集团竟然想收购许氏，这些员工们都炸锅了。
纷纷掏出手机，去翻那条新闻。
不消片刻，众人狂喜又惊愕的声音传来。
“还真的是！”
“问鼎集团的实力，不知道要甩我们许氏几条街！如果许氏被收购！那我们这些员工岂不就是问鼎的员工了！那薪资肯定有保障啊！”
“对啊对啊……可许总为什么不松口？”
这话落罢，全场陡静。
一个年长的老员工说话还算客气：
“许总，如果许氏倒闭了，我这一把年纪，上哪儿找工作去？”
“家里我老伴每天还要吃药，我要是提前下岗了，家里一家老小谁帮我养活？”
“你拒绝问鼎集团的时候，有没有为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考虑过？”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着，疑惑声越来越大，有人将矛头指向许梨：
“你自己想死就罢了！为什么要断送我们的生路！”
“就是！就是！”
就这样，刚刚平复下去的气氛，瞬间被新一轮的怒火给点燃！
许梨垂下的手指微颤了颤。
唇瓣微张，正待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她低头掏出。
是监狱里的来电。
怕是什么重要事情，细密的雨丝里，她眯着眼接听。
那头，传来一个公事公办的声音：
“是许梨吧？你母亲今天晕倒了，经检查，查出她患上了造血干细胞恶性克隆性疾病。”
顿了顿，“就是俗称的白血病，你抽时间来一趟监狱吧。”
轰——
许梨握着手机的手一软。
浑身的血液像被凝住了一般，大脑一阵嗡鸣。
而她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竟无视众人的问题，去接电话的表现，落在众工人的眼里，就是在心不在焉敷衍他们。
有人被激怒了，抄起一个臭鸡蛋对准她砸了过去！
而几乎在那颗臭鸡蛋在她身上炸开的刹那，她就像一朵终于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般。
飘飘摇摇，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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