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八年，姑苏，赵府
“把水端进来吧！”
“是。”
巧梅听到屋里的传唤，将手里铜盆交给屋内丫鬟，站在一边，等待屋内的安排。
赶紧洗吧，少爷洗完脸，我就没有什么事情了。看似乖巧地站着，实则内心在咆哮，打工想快点儿下班。
巧梅对于目前工作和生活很满意，作为一名二等丫鬟，主要工作就是早晚给少爷端端洗脸水和洗脚水，偶尔，一等丫鬟会吩咐一些杂活，不过都是在能力范围之内，都是体力活。
每个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所以工作还算是轻轻松松。
“哼，那厮，太猖狂。”
一声怒吼之后，只听“哐当”一声，是铜盆落地的声音。
再轻松的工作，也会有一点意外，比如，现在，尊贵的大少爷开始砸东西了。
其实，大少爷性格还算不错，很少发脾气，有一点儿小别扭，也会被大丫鬟哄好，毕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人美嘴甜。
像今天这样，大清早发脾气砸东西，实属罕见。
平时，在书房发脾气，扔个书，撕个纸，后续整理都是小厮的工作，小厮不在，那就是书房的丫鬟或者一等丫鬟的工作。
大少爷的书房不是闲杂人等能进去的，巧梅属于“闲杂人等”之列。
今天不同，摔的是铜盆，这个盆是巧梅工作主要工具之一，其他的工具还有洗脸巾、洗脚盆……
巧梅已经想到自己在屋里，趴在地上擦水的画面。
“我的好少爷，咱们消消气。今个早上就是听人说了一嘴，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对啊，说不准，有什么误会，等下问一问飞星少爷……哎哟”
“他算你哪门子少爷。”
“人呐，都死哪儿去了，还不进来收拾。”
屋里乱糟糟，外面站着的几个人听得一清二楚。听过屋里有人传唤，面面相觑。
现在进去，不合适吧，要不要进去呢？眼神交汇，大家都读懂对方的想法，正在犹豫之际，房屋的门被打开。
唇红齿白的青松少年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可竹、可心等大丫鬟跟在后面劝说。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巧梅认命地进屋将地上的水渍收拾好。
一屋子都是水，巧梅擦了很长时间，终于将地上的水擦干净，外面又呼啦啦地进来一群人。
“你是哪个屋子的，怎么在这里。”小少爷进屋，看到巧梅，皱眉问道。
“我……奴婢……”
“少爷，这是巧梅，是个端水的，平时没怎么进屋。”还不待巧梅回答，小少爷身旁的可心回道，接着对巧梅吩咐，“收拾好了，就赶紧下去吧。”
“是。”乖巧应答之后，立刻离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到门口隐隐听到屋里传来的说话声。
“怎么有一个这么丑的丫头，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小少爷的声音。
“少爷，巧梅只是不同于一般女子，身形高一些，可别这么说，女孩子家的听了会难受的。”可心的声音。
“黑如炭，壮如牛，看着就碍眼，换一个。”
“巧梅干的都是一些力气活，一般的小娘子干不了，再说，她是老太太屋过来的……平时是进不了屋子的……”
“好了，我的好少爷，您的气都出了，就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先生已经在等您了，赶紧去吧。”
紧接着，屋里又是一阵子忙碌，伺候大少爷上学去呢。
巧梅在屋外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一阵悱恻，真是没见识，姐姐我这是正儿八经的小麦肤色，还说我壮如牛，你还瘦如猴呢。
当然，巧梅只能心里吐槽，可不敢说出来。大户人家规矩严，说错一句话就要挨罚，如果不小心蹦出一两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话，被人听到，告诉主母，自己有可能会被打出去。
巧梅可不想离开赵府，赵府有钱，事情还少，领着二等丫鬟的月例，干着三等丫鬟活，进不了少爷的身，少爷有事儿也不会想起自己，固定工作干完，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看看日头正好，天气不错，巧梅决定去找阿婆玩儿。
阿婆偏居一隅，在赵府有自己的小院落，本来老太太给阿婆安排的有伺候的丫鬟，被阿婆拒绝了。
阿婆说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就不需要小丫鬟添堵了，叽叽喳喳的，听得难受。
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吩咐巧梅，时不时来帮阿婆劈劈柴、打扫卫生。
巧梅力气大，只干活不说话，不打扰阿婆休息，久而久之，阿婆就默认了，巧梅这一干就干了八年。
从老太太屋调到少爷院子里之后，巧梅依然会抽空到阿婆这里做些打扫的活。
“阿婆，你在吗？”刚进小院子，巧梅就扯着嗓子喊，“阿婆，我来了。”没人应声，巧梅接着喊。
巧梅看看院子的柴火还有很多，提步进入房屋，看到屋里没人，自顾自地坐下喝口茶。
阿婆的院子太偏僻距离少爷院子有些远，走了半炷香才到，有些口渴，多喝点儿水。
一杯茶还没有喝完，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臭丫头，这么大声干吗，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老太太鹤发鸡皮，身形佝偻，看似行木将就，实则耳聪目明，中气十足。
“阿婆，你这耳朵是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进去，还说我声音大呢，我看你声音比我还大。你怎么不把你自己震聋呢。”
“臭丫头，我说一句你就顶十句，反了天了。”
“这老天爷反没反，我不知道，你这柜子放反了，帮您挪回来吧，这样看着不舒服。”巧梅说完，仰头把茶水喝掉，没有注意到阿婆听完话之后，脸色变得很僵硬，不过很快察觉到自己表情不对，又调整过来。
“不用换了，就这么放着吧。”
“可是这样看着不舒服。”之前墙边的三个柜子是从高到低依次摆放的，现在中间的柜子和最低的柜子位置调换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这两个柜子也没多大区别，我看着舒服就行了，屋里有点儿脏，你看着扫扫吧！”
“好吧。”巧梅不再争辩，连喝了两杯水之后，撩起袖子打扫卫生。
“阿婆，你刚才干嘛去了，去哪儿玩了？”
“我这个年纪能去哪儿玩，是老太太唤我过去说说话。”
阿婆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
“哇啊，得了什么赏？”
“哼！”
得到阿婆一个大白眼。
阳光洒进屋里，一个坐在床头缝缝补补，一个在屋里洗洗刷刷，日子就是这么平凡而美好。
阿婆拿着针在头上蹭了蹭，缓缓开口：“巧梅，多大了？”
“十七了呀！怎么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巧梅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看过去，不明白阿婆唱的是哪一出，自己被老太太捡到的，无父无母无宗亲，孤儿一名，这在赵府并不是什么秘密。
“记不清了！”撇撇嘴回答，继续干活。
“嗯！”阿婆又缝了几针，缓缓地说道：“前段时间，尚哥儿考上了秀才，我看老太太高兴，顺道说了一下你的事，秋丫头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给我说亲呢，还找了一个“大”红娘……这……巧梅听了阿婆的话，有些震惊，想不到“喜”从天降。
阿婆看了一眼巧梅，发现她依然在埋头做事，以为是害羞，笑了笑继续说道：“今天老太太把我唤过去就是说你的事儿，你也算与老太太有缘，老太太对你的事儿，上心着呢，别的丫鬟婢子配的不是小厮就是庄子上的，给你说的这个是管事的，年龄比你大点儿，良籍，我替你应下了。”
“明天你下值后，张福家的会带着你去垂花门看看。”
“怎么不吭声，老太太私下跟我说了，这事儿成了，就把身契给你。”
巧梅不是不说话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清楚到了一定年龄肯定会许人家，就像秋丫头，老太太身边一等一丫鬟，十五岁就嫁人了。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事情真轮到自己身上，又感到无比的慌张，脱了奴身成了良籍，能够自立门户，固然好的。
不论古今，弱肉强食，强者可以改变环境，而弱者只能努力适应环境，而巧梅知道脱离背后依靠的大山，自己很难在如今的世道生存。
男人靠得住吗？
8岁之后在赵府生活能够填饱肚子，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如今要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会有现在过活得好吗？巧梅不禁问自己。
“我……我不想离开的阿婆！”巧梅想问的话很多，脱口而出的确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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