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素待奚笪说完前事，便接上了话茬，说起自己在孙燕处打探到的消息。解释已罢，她轻轻笑道：“孟公子，我们如今可是全无头绪了。我想着，也许翻海帮若有布控，会有弟子见过晏小姐，知道她出铜山会场之后，往哪个方向去了？所以请你来，冒昧问一问。”
孟昀觉得口中有点儿发苦，想了一想，推诿道：“齐小仙君难得用得着翻海帮，我原本是不该推三阻四的。只是，晏家毕竟不同别家，其中关涉颇多……且翻海帮与他家平素也没什么交情。我私心里想着，既然晏家是不愿意将此事声张的，又如何会愿意让翻海帮参与其中？齐小仙君想要帮晏家的忙，也总得考虑晏家乐不乐意吧。”
纨素笑意不变，闲闲问道：“孟公子是想告诉我，若是晏家愿意让翻海帮参与此事，翻海帮就肯帮忙了吗？”
孟昀神色一滞。半晌，他下定决心似的道：“齐小仙君，我索性照实说吧。今日，翻海帮弟子确实在铜山附近设了些暗哨。晏家姑娘的去向，我们的弟子也确实见了些端倪，也报到了我这里来。但是，翻海帮虽不太受大长公主信任，她要行的事也不必事事告诉我们知道，但联姻晏家的方略，对大长公主和南平郡王来说，却并非一步闲棋冷子。若是件区区小事，齐小仙君想要翻海帮给旧主添点儿堵，权当做投名状呢，我们自然是肯从命的。但若要翻海帮出手，搅到大长公主的大事里去……齐小仙君也该先拿出点诚意来才是。”
纨素望着孟昀那张喜兴的圆脸，见他此刻神色坚毅，竟可称一句威武不能屈了，不由得笑道：“孟公子这么一说，我倒好像能猜到晏小姐的去向了。二号高台上坐着的那些官员女眷们，下午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离的场。怪不得俗话都说是‘灯下黑’。我那一时竟错过了！好在如今也不算太晚。”
孟昀的脸陡然变得煞白。奚笪正惊讶不解时，纨素已起了身，笑道：“翻海帮既然不愿参与此事，就请孟公子自便吧。”她指一指窗外檐牙高啄的建筑，笑道：“此地是红尘酒家地界。孟公子身为雷老爷子的义子，想必也是知道这个地方与离恨天的关系的。你若在这呆久了，只怕大长公主的眼线看见了，对翻海帮也是一样的不便……”纨素一边说着，一边替孟昀拉开了那道厚实的木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孟昀惶然起身，站在原地。初春天气里，他隐隐已冒了满额头的汗。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里露了形迹，让眼前的年青女子看透了其中关节？方才硬撑出的气势，此刻概已荡然无存。他脚下似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了。
宿真偏在此时开了口，笑盈盈向纨素道：“姐姐，咱们是不是太欺负孟公子了些？你就这么叫他走了？那等咱们找到了人，在大长公主那里，虽不是他说的，却也只能算成是他说的了。到那个时候，翻海帮才真是两头不靠，在大长公主跟前，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了。我若是孟公子哪，我一出了这个门，就去给‘那一头’报个信儿，也许可以将功补过，也未可知？”
屋内一片寂静。奚笪没跟上另几人的思路，此刻不敢做声，只恐一句话说错了，坏了纨素的事儿。半晌，孟昀颓然坐倒，低声道：“齐小仙君，你想要翻海帮怎么做？”
纨素也正色问道：“这要看翻海帮到底想要什么？现在可别提你义父的性命了，也别说替雷冥天老舵主延寿的事儿。现在你义父不在此地，你孟公子是怎么想的，想要点什么，咱们不妨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她见孟昀似要开口，又骤然截断道：“若孟公子再拿那些忠孝节义，恩怨情仇的片儿汤话（小注：表面文章，官样文章，好听的假话）敷衍我，我也不妨直说了。雷焚海六十年来，都做过些什么事儿，他自己心里明白，你也不会是全然蒙在鼓里。他想要回他的子珠，这是休想。但离恨天也绝不会把任何人的子珠交给其他的势力——不管是出于交情，还是出于胁迫。他的性命能不能保，其实并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但他现在这个位置，他得彻底退下来，把一切交到离恨天信任的人手里。至于雷冥天，他都九十岁了，病骨支离，很多事儿都做不了了。他还想不想这么活下去，得由他自己决定——而若他肯活，求活，一颗定魂珠而已，这是我齐纨素自己就可以决定的事，压根不需要向门内请示。但是孟公子，你若是再拿这些话来支吾我，我可就当了真了……你再有别的请求时，可就休要再来寻我，再来找离恨天。若你因前面那些事儿招惹了什么麻烦，离恨天可就也概不负责了。”
孟昀静默了半晌，终于问道：“离恨天所信任的人……能接管翻海帮的权力的。齐小仙君，你现在有什么人选吗？”
纨素嗤笑一声，道：“且不说我信任谁的话。只说孟公子，你真的信任我，信任离恨天吗？若孟公子你信任我们，又怎么会想着把天外楼的那些喽啰们，都连夜派人，押送回你们翻海帮去？倒枉教奚笪带着伤，白白替你们费了半夜的神，篡改了每个人的记忆。说起来，我倒有些好奇。既然那些人所记得的，是翻海帮和天外楼精诚合作，却仍败于我齐纨素之手——孟公子又要怎么向他们解释，他们为什么沦为了翻海帮的囚徒？或者……孟公子只是想在我面前，装作个仁善不忍的人而已。而实际上在孟公子眼中，对那些人根本不必解释什么——反正他们也永远没有机会，能活着走到你翻海帮的地界去？”
孟昀并不作答，只是换了个方式，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齐小仙君，若我孟昀想成为离恨天所认可的、信任的人……你希望我怎么做？还是你已经觉得，我孟昀是个心思奸狡，最会见风使舵的人。你更想要个心思纯善，行事挚诚的人，来掌管一个由离恨天掌握的，新的翻海帮？”
纨素望着他，突然挑起嘴角，轻轻一笑：“掌管一个大帮会，不光需要德行，还需要真实的本领。孟公子，其实我也更希望，我是能相信你的。你具备比空泛的德行更实际，也更稀有的东西。但是……咱们彼此之间，需要多一点互相了解啊。”
宿真给众人添茶，趁孟昀没抬头时，悄悄朝奚笪做了个鬼脸。奚笪只管喝水，装作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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