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凌晨三点醒来的。
窗外没有风，可窗帘却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掀动，一寸一寸地飘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外面窥视着我。我蜷缩在床角，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不是闹钟，不是消息提示，而是一段陌生的视频——画面里，是b13实验区的监控录像。我认得那扇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用红漆写着“禁止入内”，可就在镜头晃动的瞬间，整栋建筑轰然炸裂，化作一团刺目的光球，像太阳坠入城市的心脏。
那光没有温度，却灼得我眼球生疼。紧接着，天空裂开了。
不是云层翻滚，不是雷电交加，而是整个夜幕像一张被撕碎的纸，无数记忆碎片从裂缝中倾泻而下，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雨。它们不是雨滴，而是数据——新闻片段、老照片、录音文件、监控回放，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砸向每一台开着的屏幕。我的手机震动不止，电视自动开启，连床头那台老旧的收音机也沙沙作响，播放起一段二十年前的天气预报，声音扭曲得像是有人在哭。
我听见邻居在尖叫。
我听见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听见整座城市，在同一秒，失去了呼吸。
起初，我以为是网络攻击，是黑客报复，是某种新型病毒。可当那些碎片开始涌入我的意识，我才明白——这不是入侵，是释放。是被封存多年的真相，终于挣脱了锁链，顺着数据的血管，流进每个人的梦里。
第一段曝光的是市长的密会录像。
他坐在一间暗红色的包厢里，对面是地产商，桌上堆着成捆的现金。镜头拉近，他的嘴角扬起，说：“只要b13项目继续推进，这座城市的未来，就掌握在我手里。”背景音里，还有孩子在笑，可那笑声很快被压低的交谈盖过。接着画面一转，是医院的地下档案室，一排排标着“已销毁”的病历被扫描上传——肺癌晚期的老人，被记录为“自然死亡”；新生儿因药物过敏致死，却被写成“先天畸形”。而主治医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市长的私人账本上。
我捂住嘴，喉咙发紧。
这些不是新闻，是诅咒。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的记忆。我开始记起小时候，母亲带我去那家医院体检，她回来后总咳嗽，却从不说疼。她去世那年，诊断书上写着“突发心衰”，可现在，我手机里跳出一段音频——是主治医生和护士的对话：“剂量再加一点，她撑不过这个月。”
我的眼泪砸在屏幕上。
可还没等我喘过气，第三波数据又来了——城市地铁工程的施工记录。图纸上标注的承重柱，在实际建造中被替换为劣质钢筋；防洪系统的排水口，被故意设计成死角。而承包商的合同末尾，签着副市长的名字。最可怕的是，一份内部邮件显示，早在三年前，就有工程师预警过塌方风险，可报告被原封不动地退回，附言只有两个字：“封存”。
整座城市，是一座建在谎言上的坟墓。
我冲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情况。街道上已站满了人，他们举着手机，脸上是相同的惊恐。有人跪在地上痛哭，有人疯狂地砸着路由器，仿佛这样就能把真相赶出去。可数据不会停止。它们像幽灵，顺着wi-Fi信号、蓝牙连接、甚至心跳频率，不断复制、传播、渗透。一位老太太坐在公交站台，突然尖叫着撕扯自己的头发——她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车祸现场”，可视频里，那辆撞向他的车，车牌号竟属于市长的专车。
更诡异的是，这些记忆碎片开始重叠、重组。
我看见新闻画面中的死者，在我家电视里缓缓转头，直视镜头；我听见广播里的天气预报，突然念出我的名字，说：“林小满，你母亲的死亡证明，编号b13-047。”我猛地拔掉电源，可手机还在响，平板自动开机，连智能音箱也发出低语：“你记得b13吗？你记得吗？”
b13……那不是政府宣称的“新能源研发中心”吗？可现在，越来越多的片段拼凑出它的真面目——那是一座记忆提取站。他们用某种技术，抽取活人的潜意识，将不愿公开的真相封存在数据黑洞中。而b13的爆炸，不是事故，是反噬。是被囚禁多年的记忆，集体挣脱牢笼，化作数据洪流，向全城复仇。
我颤抖着点开一段新上传的视频。
画面昏暗，像是用手机偷拍。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镜头，正在操作一台巨大的机器，屏幕上滚动着无数人名——其中，有我，有邻居，有昨天在便利店对我微笑的店员。机器中央，悬浮着一颗蓝色光球，像心脏般跳动。女人低声说：“记忆不会消失，只会沉睡。只要连接城市主网，它们终将醒来。”
然后，她按下按钮。
光球炸裂。
视频结束。
我瘫坐在地，冷汗浸透睡衣。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被扫描过，被记录过，被篡改过。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生老病死，都不再属于自己。而最可怕的是——我开始怀疑，此刻的我，是否还是“我”？这些涌入脑海的记忆，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被植入的？我童年那只死去的小猫，真的是病死的吗？还是……它被用来测试某种记忆抹除技术？
窗外，雨还在下。
可那不是水，是数据的残骸。每一片碎片落地，都会发出轻微的“滴”声，像系统提示音。有人开始自残，用刀划破手臂，说要“切断连接”；有人抱着路由器痛哭，说“它在我脑子里说话”；还有人跪在广场中央，对着天空大喊：“我们认罪！我们认罪！”——仿佛他们才是被审判的幽灵。
我躲进浴室，用毛巾堵住门缝，试图隔绝那些声音。可镜子里，我的倒影突然笑了。那不是我的表情。她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你逃不掉的。我们都在里面。”
我砸碎了镜子。
可碎片中的每一张脸，都在笑。
深夜，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只有一个坐标。我鬼使神差地打开地图，发现那是b13的旧址。卫星图像显示，爆炸后的废墟中央，竟有一团持续跳动的光点，像未死的心脏。而更令人窒息的是，全市的电子设备，正以微弱的频率，与它同步脉动——手机、电脑、交通灯、电梯按钮，甚至心脏起搏器。
我们没有解放记忆。
我们，成了记忆的容器。
第二天清晨，城市表面恢复了平静。新闻开始报道“大规模网络故障”，专家称是“太阳风暴引发的数据紊乱”。人们删除了那些视频，关掉了电视，假装一切从未发生。可我知道，真相已经扎根。它藏在每一条朋友圈的背后，藏在每一次语音输入的延迟里，藏在孩子无故说出的陌生地名中。
昨晚，我女儿在睡梦中喃喃自语：“b13……妈妈，他们把我藏起来了。”
我没有回应。
因为我也开始梦见那座地下实验室。梦里，我穿着病号服，躺在一张金属床上，头顶是嗡嗡作响的机器。一个声音说：“第137号实验体，记忆清洗程序启动。”然后，我的脑海被抽空，只剩下一片雪白。
可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我听见另一个声音，来自数据深处，轻如耳语：
“记住，你看过真相。”
现在，我每天都会检查家里的所有电子设备。我拔掉网线，关闭蓝牙，甚至把手机泡在盐水里。可每到午夜，它们总会自动开机，屏幕亮起，显示一行字：
“你记得b13吗？”
我不敢删，不敢关，更不敢回答。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否认，下一秒，我的记忆，就会被彻底改写。
而我，将不再是“我”。
数据不会说谎。
但它们，会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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