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殿矗立在风雪里。
萧宝镜系着斗篷站在雕花扶栏后，目睹满目雪景，不由眉尖轻蹙。
这场雪似乎没有尽头。
可是还要再熬一个月，才能到春日。
萧宝镜心事重重地返回寝殿。
殿里燃着炭火，窈窈和刘樱桃挨坐在一块儿，正捧着阴阳双鱼铜镜观看。
铜镜里各地雪灾频繁，那些强悍的大妖倒是无所谓，可弱小的精怪以及一些移居到这里的人族却遭了大殃。
食物短缺、棉衣单薄，若是祸不单行被大雪压垮房屋，那便连哭都没地儿哭了。
窈窈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道：“公主殿下，他们好可怜呀！”
刘樱桃也揉着眼睛，声音嗡嗡的：“都怪我修为短浅！我的树龄太短了，只有区区百年。如果我是千年大妖就好了，我要结出许许多多的樱桃送给他们吃！”
萧宝镜一怔。
窈窈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花朵，瘪嘴道：“你好歹还能结果，可我呢？我一截枣木，只能开花不能结果，还不知道要再修炼多少年才能结果！等我修炼完，大家早就饿死了！”
萧宝镜垂下眼睫。
开花结果……
某个念头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发芽。
她似乎知道，该怎么度过这场雪灾了。
是夜。
窈窈和刘樱桃睡觉去了。
萧宝镜伏在商病酒身侧，白嫩指尖徐徐勾勒出他的眉眼：“卖货郎，我要去做一件大事，要是你在我离开的时候醒了，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琉璃灯在夜色中散发出温柔的光晕。
躺在榻上的少年青丝披散，因为受了重伤的缘故，眉眼清冷如枯山野水，肌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浸润在深潭里的一块冻玉，光影勾勒出他凌厉的骨相，即便是昏睡不醒也依旧锋利邪肆令人生畏。
萧宝镜却不怕他。
她俯首，亲了亲他的薄唇，低声嗔怪：“我要做的事，原该由你来做才对，可是你一睡就是一年，亏你还是妖帝，连政务都不理，难道打算事事都指望我？”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
少年皮肉紧实，手感很好。
萧宝镜看着他，忽然生出捉弄他的心思。
她取来丝带，本欲给他扎两个小女孩儿的小辫子，指尖触碰到他的发丝，脑海中却闪过她刚穿回这个世界时，与卖货郎在芙蓉镇里的点点滴滴。
他给她沐浴，给她梳妆打扮，给她穿很漂亮的襦裙。
萧宝镜回忆着，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于是放下丝带拿来梳篾，认真地为商病酒簪发更衣。
“我这一去，也许要很久才能回来。”
“卖货郎，你要早点醒过来。”
“卖货郎，你不许再吞噬太阳。”
“要是你醒来以后，没人陪你，你就去找别的精怪妖鬼说话。如果你和他们聊不到一块儿，那就去邺京，去和陆公子他们说话。天下之大，总有人能和你说到一块儿去的。”
“你不许再幻化出那些分身，不许再做乱七八糟的交易，不许再祸乱人间。”
“你要好好当妖帝，要像你阿兄那般撑起妖族，别总惦记着从前的事了。”
萧宝镜把商病酒打扮得很精神。
大红缎带束起高高的马尾，一身苍青色锦袍衬得他风姿如玉，是个很昳丽美貌的少年。
“当然啦，也不能把从前的事全忘了……”
萧宝镜亲了亲他的脸颊，圆形眼里藏满了认真：“比如我……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
次日。
萧宝镜顶着风雪，独自离开妖神殿。
越靠近北方，灾情越是严重。
萧宝镜跋涉过山川，来到了灾民聚集的地方。
她站在山巅上，看见他们在平地上搭起简易的棚屋，有能力逃去南方的精怪都逃跑了，只剩下上万名老幼妇孺挨挨挤挤住在棚屋里，因为缺少物资的缘故，每天都有人冻死或者饿死。
萧宝镜眼尾红红的，像是碾碎的蓼花。
她慢慢收回视线，朝虚空伸出手掌。
从芙蓉镇一路走来，她积攒了很多很多功德。
她可以凭借这些功德变成真正的人，也可以成为更强大的妖。
从前萧宝镜总觉得做人好。
她还是一棵小橘子树的时候，就很想修炼成人。
后来穿越到戏偶身上，就更想修炼成人。
可是时至今日，她倒觉得做妖也没什么不好。
区分好坏贵贱的并非人和妖的身份，而是心。
少女的手掌心逐渐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光球。
那光球逐渐升起来，化作千千万万颗闪光的橘黄星辰，笼罩在萧宝镜周身。
少女的眉眼比星辰更加温柔。
“我想成为妖。”
“成为能够庇护万民的妖。”
话音落地的刹那，千千万万颗星辰爆发出夺目的光芒，无数根系自少女脚下生长蔓延！
她在山巅之上，逐渐化作一棵庞大无比的树！
她拦住了来自极北之地的凛冽风雪，于漫天大雪中疯狂生长，巨大的树冠足足延伸到三里之外！
她尽情汲取着功德之力和来自土壤里的养分，成千上万的嫩芽出现在树冠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碧绿的橘子树叶。
原本陷入绝望的灾民们注意到山巅的动静，不敢置信地钻出棚屋，纷纷惊讶地望向这棵橘子树。
在天边，在妖鬼长城的尽头，竟然长出了一棵如此巍峨茁壮的大树！
她为他们拦住了风雪。
明明只是一棵树，却仿佛正在注视他们，如同天地间最悲悯温柔的神女。
橘子树渐渐开出密密麻麻的橘子花。
花瓣洁白干净，鹅黄色花蕊娇艳清丽，俏生生点缀在绿叶间。
那些橘子花朵渐渐长成一颗颗小小的青橘，慢慢的橘子熟了，金黄灿烂圆润饱满，如小灯笼般挂在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
“我们有食物了！”
灾民之中，抱着孩子的母亲惊喜地流下眼泪。
他们纷纷跑向橘子树，迫不及待地摘下一颗颗橘子送进嘴里。
…
二十一年前，酆城，孤儿院。
蝉鸣声声。
院长笑眯眯看着坐在教室里的小朋友们：“老师是园丁，你们是祖国的花朵——”
一个小女孩儿忽然举手。
院长慈蔼：“小镜子？”
小女孩儿弯起圆杏眼：“老师，我不要当花朵。”
“为什么呀？”
“因为花朵太娇弱了。我要成为树！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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