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石台上凝着层细碎的露。
柳轻月一身白衣，盘腿而坐，手里握着支玉簪，看着面前这三个盘膝而坐的弟子。
“昨日说过要教导你们吐纳之法，这吐纳一法，重在凝气。”
“引气入体，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她声音清润，说话的语气并不严肃，却自带一股威严。
“你们且闭上眼，先试试听风。”
沈弄瓦年纪最小，脊背却挺得最直。
闻言立刻阖上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影。
她出身世家，虽不受待见，但仪态这方面要比另外两个弟子更端庄。
可引气这种事只在心境，不在仪态。
沈弄瓦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东西，不免有些失落。
柳轻月轻叩了下石桌，玉簪落地发出清脆一响：“弄瓦，你听的是风声，不是功法。”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心要静，气才能凝。”
沈弄瓦睫毛颤了颤。
“是，师尊，弟子受教了。”
每次修炼她都忍不住想到自己被父母换成金银给沈玉璋当筹码的事情，那些沉甸甸的算计像块石头压在她丹田处，气还没引来，人先憋屈上了。
“试试把掌心摊开。”
柳轻月走到她身后，指尖虚虚悬在她头顶。
“你攥得太紧了，气是活物，不是你能攥在掌心里的物件。”
她指尖在沈弄瓦头顶轻轻一点。
“你要的是护得住自己的力量，不是要和谁赌气较劲。水流过石，从不是靠硬闯。”
沈弄瓦心头一震，忽然想起母亲把她的庚帖拿出来说已经为她定好了亲事时的样子。
那时的她觉得好恶心好恶心。
“有力则以力破之，无力时则以计破之。”
“你既然不信命，那就不要再将那些人放在心里。”
“等你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改变命运后，你会发现他们对你而言都不值一提了。”
柳轻月的声音很轻柔，她温柔且耐心地开导着沈弄瓦，这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些事想不通是很正常的。
作为师尊，她有责任和义务去引领对方走上正轨。
沈弄瓦听着柳轻月将那些道理娓娓道来，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静了。
她一直以为要像兄长们那样挥拳相向才叫强大，此刻被师尊点破，才觉丹田处那股滞涩渐渐化开，似有缕微凉的风顺着掌心纹路钻了进去。
柳轻月笑了笑。
“气比人心干净，它不看你的出身，只看你愿不愿容它。”
另一边的黑娃正屏气凝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她比沈弄瓦大了近三十岁，早年在宫廷里讨生活，无形的刀光剑影围绕着她，让她的性情十分坚韧。
让她说点自己悟出来的人生道理倒是可以，但对这种天地间的气息她就不怎么敏感了。
“黑娃，你种过地么？”
柳轻月走到她面前，捡起片落在她肩头的竹叶。
黑娃睁开眼，黝黑的脸上带着些困惑：
“回师尊，种过。”
她小时候跟着阿娘种过，翻土，播种，施肥，浇水，这些她都做过。
“那你该知道，播了种要浇水，要等春雨，急不得。”
柳轻月将竹叶放在她手心里。
“你心里装着太多人，想着学会了要去教谁，要去救谁。可眼下这口气，就像刚下种的芽，你得先让它在你自己心里扎了根。”
黑娃愣住了。
她总想着学会了本事就能救助世人，做到当初公主所说的那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可她却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娃试着放松下来，想起阿娘浇地时总说“水要慢慢渗，急了就流走了”。
她放松下来，果然有缕温润的气顺着她的呼吸，一点点漫进四肢百骸。
“等你自己的根扎稳了，”柳轻月替她拂去额角的汗，“再想着给别人遮荫，那样才站得住。”
最边上的娲女一直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她是女奴，过去连抬头看人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面对这玄妙的“气”，只觉得像隔着层厚厚的布，怎么也摸不着边际。
“娲女，抬头看看我。”
柳轻月的声音放得更柔，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
“你觉得气是什么？”
娲女沉默了两秒，小声道：“是……是很厉害的东西……”
她说这句话时也没有底气，她不知道师尊说的那些功法是什么意思。
一些日常的对话和身体上的锻炼她都能理解，师尊让她跑让她跳她也能顺利完成，就是这功法解读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见过奴隶主打骂人时会说“气性大”，也见过有人肚子胀气一直放屁的，就是没听说过这能修炼的“气”。
柳轻月从篮子里拿出颗青杏，塞到她手里：“你摸摸这果子，是不是凉丝丝的？这就是气。你早上喝的米汤，是不是暖乎乎的？那也是气。”
她握住娲女的手，将那枚青杏按在她小腹处。
“气就在你身边，万事万物都有气，气就是它们在你心里眼里的样子。”
娲女的手指抖了抖。
万事万物在她心里眼里的样子？
娲女闭上了眼，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青草味，师尊手中的青杏味，还有师尊身上那股温柔又包容的味道。
此刻被师尊握住的手心渐渐发热，那股暖意竟真的顺着青杏，一点点往肚子里钻，像有只温软的小兽在轻轻撞她的肚子。
“你看。”
柳轻月松开手，眼里带着笑意。
“它不咬人，也不用你磕头求着它来。你想要不被欺负，得先知道自己手里也有可以反击别人的武器，对不对？”
娲女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红。
从来没人告诉她，她也配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气。
为弟子们指点了一番，柳轻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眼前这三个各有领悟的弟子，她指尖的玉簪飘出三道流光，向三个人飞去。
这三个姑娘，一个带着世家的枷锁却敢于反抗，一个经历磨难却仍然怀着庇佑苍生之心，一个裹着奴籍的包袱想要自立自强。
这三个人她都很欣赏，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也能让她继续看到她们身上的那种坚韧不拔，敢于抗争，从不服输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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