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茹儿死后，亲军司立刻展开了调查，很快就从御膳房掌事厨娘的口中得知了骆驼奶的故事。
“但是掌事厨娘已经验过毒，才敢使用丽泰带来的骆驼奶。”玲珑的目光沉着坚毅，道，“而且，我相信丽泰没有要杀香茹儿的动机。”
“动机不动机的，不是玲珑你说没有就没有的。”武姬娘娘笑意盈盈，“你认为不是丽泰所为，莫非心中已经知晓其他的可能性？”
“没错。”
玲珑点头，她心中清楚，即将吐露的想法一旦泄露，自己必将招致杀身之祸。但武姬娘娘的居所四周有慈幼局的高手守卫，这里应是安全的。
“说来听听。”武姬娘娘笑得愈加捉摸不透。
“我认为，第一嫌犯并非丽泰，而是灵帝本人。”
“玲珑……”穆遥虽然猜出一二，但没想到玲珑竟如此大胆地直接将矛头转向高高在上的那位。
“没关系，但说无妨。”武姬娘娘的身子向前挪动了几寸，饶有兴致地聆听着。
“香茹儿还有一件与其他秀女与众不同的东西，那便是她从丽泰手中硬夺去的黄花梨镜匣。”
“可那不是食物哦。”
“但是镜匣之中放置了线香。娘娘您曾经要我们誊抄《毒物本经》，我自是认真研读，铭记于心。我记得，吸入毒香的症状与吞食毒物无异，因而我判断，香茹儿之死，极有可能是因点燃了那含有剧毒的线香所致。”
“几成把握？”武姬娘娘问。
如果璟云在身边就好了，自己就能得到十成十的答案了，玲珑的心口泛起一阵苦涩。
“八成吧。一般而言，秀女们获得灵帝赏赐的香品或首饰，都会即刻用上，以示皇恩浩荡。若如仵作所言，那毒是慢性发作的，那就应该是因为香茹儿急于用香，甚至将整盒线香一下子都用完了，这才使得毒性加剧导致暴毙。”
“如果玲珑你的推测无误，那么……灵帝真正想要杀掉的人，其实是丽泰？！”穆遥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讶。
“正是。根据礼单，那黄花梨镜匣本应赐予桑连国的丽泰。”
“但丽泰不是灵帝心仪的后妃人选吗……”
“未必如此，她也可能只是灵帝想要找的人。”玲珑一语中的。
闻言，穆遥终于恍然大悟，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西域的来客，特定的年龄，眼角的痣——这场选秀，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寻人游戏。而当目标人物脱颖而出，等待她的，却是死亡的命运。
“灵帝那日特地询问我的意见，是想找一个来自西域的‘特殊之人’？”然而，穆遥仍有些许不解，“丽泰只是名优秀的厨娘而已，更是第一次来到辰阳，哪里能得罪了灵帝？”
武姬娘娘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穆遥，你的白虎之眼能发掘的，远不止那些身怀绝技的普通人。”
穆遥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娘娘，您的意思是……难道灵帝认为丽泰是灵族？西域之地，怎会有灵族之人？”
那日，穆遥在回禀灵帝时，只是简单地提到八名秀女之中，只有丽泰是“特殊之人”，并未详细说明。现在看来，灵帝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灵帝一向精明过人，怎会轻易产生误解？
——当在一个人心中早已有了明确的预设时，旁人只需稍加引导，说出一两句符合其心意的话，他便会忽略其他所有的可能性，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所认定的事实。
“娘娘应当想的同我一样。灵帝他，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想置之死地的灵族，而那人的特征恰巧又与丽泰相符。至于为什么是西域人士，这点我也还没有任何线索。”玲珑补充道。
“说到西域……”武姬娘娘让幻婆婆将信取来，“宝珠用使鸟传了信来，说是有了疑似和璟云有关的线索，小白和宝珠便往西域去了。”
“真的吗！”穆遥兴奋地拍案而起，“那可太好了！玲珑，我就说嘛，师父哪里舍得抛下你！”
“只是疑似而已，别那么激动。”玲珑却淡淡地回了一句。
“哈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冷漠了？”
我只是不愿对不确定的未来抱有太多的期望而已。
玲珑朝着武姬娘娘的方向坐正了身体，继续道出今日求见的主要目的。
“娘娘，我必须救出丽泰。如果灵帝决意降罪，她绝无生还之理。这一点，您心知肚明。”
玲珑所指的，是璟云的爹娘。
武姬娘娘清炯炯的两眸忽然黯淡了下去，一抹忧伤悄然爬上了她的脸庞。
“我自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救下那小厨娘。但玲珑，你也应当明白，香茹儿死了，便需有人承担下所有罪责。否则，百里国岂会轻易放过桑连国？”
武姬娘娘的言下之意是，即便救得了丽泰一个人，也救不了正在遭受百里国掠夺的桑连国百姓们。
“那就让丽泰‘死’一回咯？”
***
灵帝的圣旨下来了。
“桑连毒妇丽泰，为夺后妃之位，蓄意弑害群芳，居心险恶。故赐以鸩酒一壶，以示惩处。”
被亲军司重重包围的厢房里，只剩下丽泰和她的女官。
“姐姐莫要悲伤。能踏足庆国，我已了无遗憾，只是天意弄人，诸多心愿未能达成。”丽泰轻轻取出一叠纸张，这些密密麻麻布满文字的纸张被她精心折叠得整整齐齐，然后递给了那位哭得泣不成声的桑连女官，语气柔和地说道，“此乃我在辰阳品尝过的珍馐美馔的复原食谱，我已详细标注了哪些食材可由桑连国本土所替代，以及我在辰阳御膳房的所见所闻……麻烦姐姐替我带回桑连，找个好厨子交给人家。”
“姑娘就要丢了性命，做这些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女官抽泣着问她。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呀。”丽泰忽然展颜一笑，“书上说，民以食为天。昔日我曾深信，烹饪出让大伙儿吃得高兴的佳肴，便是我追求的意义。再后来，我有幸被选入辰阳，成为灵帝跟前的秀女，我又以为，化身桑连国之希望，便是我存在的价值。然而时至今日，我才恍然大悟，世间万象，错综复杂，能在生命终结前，多尽一份绵力，那就是意义非凡。”
丽泰言毕，深情地拥抱了那位自遥远的西域一路伴随她至此的女官。随后，她郑重端起鸩酒，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如同饮下她一生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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