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人生无常啊。”
声音在茶室内和香炉里的烟一样轻，像烟雾一样飘散不见，留在房间里是散不尽的过往。
“肾炎，上个月去世的，最后两年他……很痛苦。”肖可可的表情也很痛苦。
马林点上烟，从人武部的侯忠开始，董组长、纪文海……后面卫骏业出手，纪连武主导，朴干事、韩助理、张科长、许处长，还有苗家的崔大山、曲组长。
卫家小说里的大院子弟，让马林打的灰头土脸，卫骏业和女婿章鹤君死了，卫骏喆身体落下不可修复的残疾。
卓景辉、肖承志被收入空间，卓景飞、肖楠楠、文思红、卫骏治搞破鞋声名狼藉。
起因只是卫骏喆的嫉妒，卫家人把马林当吗喽，随意处置，视他如路边野狗。
马林从一块石头淬炼成钢铁，最后千锤百炼成为金刚石，硌掉他们的牙，吃进肚子里凿穿胃囊。
最后成为国家的一块基石，不可撼动。
时也运也。
马林添茶，温声道：“节哀！”
肖可可拭干眼泪，对卫思涵说：“思涵，你去帮妈妈买点梨，我嗓子有些不舒服。”
卫思涵知道妈妈有话单独跟马林说，应声后走出茶室，她不怀疑母亲和马林什么旧情复燃。
谁家旧情人三十年不联系，今天也是偶遇，再说马林的身价，不至于对母亲念念不忘。
假设马林真的跟母亲有什么旧情，反而更好，马氏集团那真是金玉堆砌的财团。
肖可可眼睛里泪光点点，“我跟骏喆没有亲生的孩子，你有五个孩子，真好，真好！”
马林听出遗憾，整理下表情假惺惺道：“生而不养，断指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你养大两个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大林，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冒昧问一下，72年10月以后为何你变化那么大？”
“那你真够冒昧的，我都记不起改变了什么？大概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一条狗，天天围着你转，最后被人绑在案板上，剥皮拆骨，割肉放血。我疼醒以后发现你也不过如此，相比于生命，爱情算个什么玩意儿？”
肖可可声音凄切中带着恳求，“大林，从那以后你变得越来越陌生，我宁愿相信你被关外的仙家附身，也不愿相信你是因为我而改变。”
马林摸着下巴，“会不会你有点自作多情，我认清自己的卑微，也认清你的矜持自傲，你的目光只在脖子以上，我那几年匍匐在地上像条癞皮狗。我是为自己的未来改变，我马林再也不想做别人的狗，谁拿我当狗我就咬烂她的喉咙。”
说罢，马林拿起木鱼棒‘梆梆梆’敲起来。
“人生如戏，苦海无涯。浓妆人鬼妖，杂拌酒和茶。今日里佳人聘婷如娇花，明月夜爱而不得厌情话。爱情折磨狗，捆着有点木，吊着有点麻。风雷下，鱼龙蛟蛤混杂。清醒时谁比谁滑？谁比谁傻？馒头都捡大个拿。情情爱爱看破，小小的老子未来要跟剥罗森大娘研究AI。”
扔掉木鱼棒，马林言语戏谑，“肖可可，曾经你利用我，我不在乎，傻逼的少年总有长脑子的一天，或早或迟，如果一辈子不清醒，为你死算你运气好。碎布头和馒头是那个少年能拿出最好的礼物，你却故意装糊涂，你轻贱他的心，种因得果，谁也别怨。”
“你是身娇肉贵的肖家女，卫骏喆是清风霁月的贵公子，我连个匪兵乙的龙套角色都混不上，努力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怨种男配，”
马林长吁一口气，“72年，那个少年醒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母亲和姐姐容貌未变，少年变了。他死的不冤，醒来的我埋怨他，对他有怨气，马林啊你是冤大头，更是大怨种。”
“肖可可，那一日，我发誓绝不做怨种的男配，在我的故事里我是唯一的主角。谁阻我富贵我杀谁，谁阻我未来我灭谁，长枪砍刀炸弹，还有我这条烂命。”
马林哼哼着有韵律的词：“枪在手，跟我走，杀四郎，抢碉楼。”
肖可可苦笑一声，“大林，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说出这么一堆，我不知道哪儿惹你厌烦，让你如此对我。”
“你做了你认为对的事儿，我做我认为正确的选择，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惶恐滩头，何人惶恐？零丁洋内，哪个零丁？抬头知天命，俯首畏人情。浮屠七层塔亮，不如暗处一灯。曾记人千般好，谁又念我一分情？”
马林掐灭烟，“今日你我相逢，也是人生最后一次相见。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时代的告别，终究需要一个落幕的仪式，2010，你好，肖可可，再见。”
肖可可看着马林潇洒离去的背影，瘫坐在原地，双手捂着脸发出低声呜咽，随后笑起来，笑得全身发抖。
双手沾满泪水，掏出烟点上，“马林，你究竟是谁不重要，曾经你确实配不上我，我没错。是个女人在当时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你不配。”
……
马林回到家，金明月摸着门钉烧饼，“你干啥去了，这烧饼都凉了。”
“偶遇肖可可，喝了一杯茶。”
罗敷耳朵一听，眼睛发亮满脸好奇，“你们俩说啥啦？”
金明月啧啧道：“旧爱相逢，大林哥内心是否小鹿乱撞。”
马林没好气道：“我还吃了二十五只耗子呢，百爪挠心，卫骏喆上个月死了。”
“哟——语气好酸，你心疼了。哎，你要舍不得，就拉她过来一起过，她比你还大三岁呢，今年57了，可惜了不能给你生孩子喽。”
马林抱着罗敷咬她鼻子，“行啦小醋精，我把她骂了一顿，把曾经的我也骂了一顿，都过去了。”
罗敷把鼻子在马林怀里蹭，“幸好你醒了，要不哪有我和明月的现在。”
金明月抛个媚眼，“你俩别腻歪了，准备准备吃饭吧，明天红梅姐和姐夫过来。”
“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今天妈给红梅姐打电话，赶在咱们出国前聚聚，这都有三年没见面了。”
“明天谁接机啊？”
“还能有谁，咱们一家三口呗。”
马林站在院里水龙头下下手，双手掬水拍在脸上，睁开眼，院子里都是夕阳的红光，世界变成油画。
马林觑着眼睛盯着夕阳，厨房的菜香味飘出来，呼出一口气。七二年一场大梦，五十四岁两字无常，人世间信马由缰。
三十八载，白云沧海。天多高，地多矮，十字街头，四处拱拜。抬的抬，踩的踩，哪有什么英雄竖子？也无非风前雨后，摆摆摇摇，摇摇摆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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