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苍老声音落下，一道瘦削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树影融为了一体。
正是叶忘仙。
听到他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调侃，秦泽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叶老说笑了。”
他当然知道，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自古以来便是悬在无数名将功臣头顶上的催命符。
眼下的局面，看似他秦泽风光无两，权倾北疆。
可实际上，却是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不说别的，光是被龙椅上那位心思深沉的武帝盯上，就足以让他夜不能寐。
那可是整个武朝，最有权势，也最擅长杀人的男人！
不过，秦泽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对于眼下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心中早有万千推演。
秦泽抬起眼，看向树下的叶忘仙，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陛下这么着急召我回京，明面上是升我的官，暗地里是想夺我的兵权，将我这条蛟龙困在京都那方浅滩里。”
“但这些，都只是其一。”
秦泽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
“他真正的目的，有两个。”
“除了想彻底控制我这个人之外，他更想要的……”
秦泽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是此次帮助我一炮轰开陇西城门的神武大炮！”
“神武大炮？”
叶忘仙品味着这个名字，灰白的眉毛微微一挑。
“名字倒也霸气。”
秦泽淡淡一笑，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
“何止是霸气。”
“此物，堪称镇国神器！”
“一炮之下，城墙崩塌，宗师辟易。若是数量足够，组成炮阵，便是千军万马，亦可摧枯拉朽！”
“您说，这样的东西，那位掌控欲熏天的陛下，会允许它安安稳稳地待在我的金城，而不是在他的武库之中吗？”
秦泽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让叶忘仙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都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波澜。
虽然远隔千里，但武帝的心思，秦泽已然猜得一清二楚。
听完秦泽的分析，叶忘仙沉默了片刻。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精芒。
他绕着老槐树踱了两步，似乎在消化秦泽话中的信息。
“既然你都知道，此物会引来帝王的觊觎，为何还要让它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叶忘仙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盯着秦泽，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以你的心性，藏拙的道理，应该比老夫更懂。”
“将这等神器藏于暗处，待到关键时刻，给予敌人雷霆一击，岂不是更好？”
在他看来，神武大炮这样的底牌，完全可以用来在最危急的关头，与武帝掀桌子谈条件。
如今就这么轻易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实在不符合秦泽那一贯老谋深算的行事风格。
面对叶忘仙的疑惑，秦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藏？”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叶老，您太小看陛下了，也太小看他手中的那柄利刃——黑龙卫了。”
“陛下的黑龙卫密探遍布天下，无孔不入，可不是吃干饭的。”
“恐怕，当初神武大炮的设计图纸刚从我书房里拿出来，相关的密报就已经摆在了陛下的案头。”
“与其费尽心机地遮遮掩掩，最后还是被他知晓，惹他猜忌，那还不如……”
秦泽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从容不迫。
“我亲手，把它大大方方地亮出来，摆在台面上！”
“亮出来？”
叶忘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秦泽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错，就是亮出来！”
“藏在暗处的底牌，固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也只能用一次。”
“而摆在明面上的威慑，却能时时刻刻，让你的敌人投鼠忌器！”
“此次陇西城一战，神武大炮一炮定乾坤的威力，已经通过无数双眼睛，传遍了天下，自然也传到了京都那位陛下的耳朵里。”
“这，就是我回京路上，最大的一道护身符！”
秦泽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仿佛金石交击。
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宛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
“只要武帝一日没有得到神武大炮的制造之法，只要金城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那我就不会有真正的性命之忧！”
“他可以削我的官，夺我的兵权，甚至可以将我软禁在京都。”
“但他，绝不敢轻易地杀我！”
这番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洞察力，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叶忘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的疑惑，逐渐被一抹惊叹所取代。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不是在被动地接招，而是在主动地出招！
他将一个本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烫手山芋，硬生生变成了一张保命的王牌！
用神武大炮的“威慑”，来对冲功高震主的“猜忌”！
这一手阳谋，玩得实在是漂亮！
“好小子！”
叶忘仙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赞许。
“你这小狐狸，真是走到哪里都不肯吃亏的主儿！”
“老夫算是看明白了，京都那位跟你隔空斗法，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知道了秦泽有如此精妙的自保手段后，叶忘仙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这小子，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
听到叶忘仙的夸赞，秦泽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的苦涩。
“没办法。”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我有叶老您这般，一人可当百万师的通天修为，又何须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
秦泽的眼神，望向了京都的方向，目光深邃。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似风头正盛，算无遗策。
可实际上，他的生死荣辱，不过仍是武帝一句话的事儿。
所有的计谋，所有的威慑，在绝对的皇权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地积蓄力量，不断地壮大自身。
直到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他人的控制，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到那时，他才算是真正的，站起来了！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秦泽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在了叶忘仙的身上。
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叶老。”
他站起身，对着叶忘仙，郑重地行了一礼。
“此次我回京都，有沈醉和黑龙卫全程护送，想来路上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小子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要求您！”
叶忘仙一愣。
他看着秦泽这般郑重的模样，顿时乐了。
他捋了捋自己那乱糟糟的胡须，斜着眼睛看秦泽。
“嚯，你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啊！”
“上次答应老夫的仙人醉，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现在又舔着脸求到我身上来了？”
“你当老夫是你小子的佣人啊？”
老头子嘴上虽然抱怨着，但那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秦泽的脸。
当他看到秦泽脸上那难得一见的严肃与凝重时，他知道，秦泽接下来要说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叶忘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脸上的戏谑之色也收敛了起来。
“罢了罢了！”
“算老夫上辈子欠你的！”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说吧，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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