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后院中，叶忘仙的话，如同一颗投入秦泽心湖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秦泽的心，猛地一跳。
呼吸，都为之一滞。
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心动！
武帝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无非就是远在京都，名为探望实为软禁的几位嫂嫂！
她们是秦泽心头最柔软的软肋，也是那位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刀。
只要她们一日在京都，秦泽就必须戴着镣铐跳舞，不敢有丝毫逾矩。
可现在，叶忘仙给了他一个掀翻棋盘的机会！
以这位武道神话通天彻地的手段，将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从戒备森严的京都带出来，或许真的……并非难事！
一旦嫂嫂们脱离险境，那他秦泽，便再无掣肘！
届时，天高海阔，是龙是虫，全凭他自己的手段！
这诱惑，实在太大！
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处绝境的人，瞬间失去理智！
秦泽的眼底，闪过一丝炙热的挣扎，拳头在袖中不自觉地攥紧。
然而，这股炙热仅仅持续了三息。
三息之后，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清明。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叶忘仙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叶老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这件事……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此言一出，反倒是叶忘仙愣住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错愕与不解。
他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建议，这小子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甚至会感激涕零。
毕竟，这几乎是秦泽唯一的破局之法！
可他，竟然拒绝了？
叶忘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泽，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嘿，我说你小子……”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指点了点秦泽。
“脑子被驴踢了？”
“放着这么一条通天大道不走，非要去闯那刀山火海？”
“你不是一向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还吗？”
“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上，反倒跟老夫客气起来了？”
叶忘仙百思不得其解，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面对叶忘仙的质问，秦泽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知道，叶老是真心为他着想。
但他看的，却比叶老更远。
“叶老，您误会了。”
秦泽轻叹一声，开口解释道。
“我并非是跟您客气。”
“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如果真只是想把人从京都那个笼子里弄出来，即便不劳烦您出手，小子我……也并非全无把握。”
这话，秦泽说的风轻云淡，却让叶忘仙的眉毛再次挑了起来。
这小子，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那你是为何？”
叶忘仙追问道。
秦泽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东方，那眼神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夜，看到了京都城中那座辉煌却冰冷的府邸。
“叶老，救人，从来都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救出来之后。”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她们，是我的嫂嫂，是秦家的遗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如果我真的让她们跟着我逃离京都，那她们的身份会变成什么？”
“是朝廷钦定的叛党家眷，是天下通缉的罪人！”
“难道，我要让她们抛弃安稳的生活，从此跟着我隐姓埋名，过上那种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让她们每日每夜都活在被黑龙卫和朝廷鹰犬追捕的恐惧之中？”
秦泽缓缓转过头，直视着叶忘仙，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样的‘自由’，对她们而言，不是解脱，而是另一座更加残酷的地狱！”
“我不能这么自私。”
叶忘仙沉默了。
他一生快意恩仇，杀人救人全凭喜好，从未想过这之后还有如此复杂的牵扯。
他只想着破局，却没想过局破之后，那些棋子的命运。
秦泽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而秦泽的声音，还在继续。
“况且……”
他深吸一口气，腰杆挺得笔直，一股难言的气势从他那并不魁梧的身躯中散发出来。
“我父，我兄，一门七将，尽皆为国捐躯！”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我秦氏一门的赫赫荣光！”
“这份荣光，如今已然蒙尘，但我绝不能让它，在我秦泽的手里，被彻底玷污成‘叛逆’二字！”
“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仅要让她们光明正大地走出那座牢笼，更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我秦家，忠烈满门，不可辱！”
“我要的，不是苟且偷生，而是堂堂正正地洗刷掉所有泼在我们身上的脏水！”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月光下，青年的眼中，燃烧着一团名为“野心”的火焰！
叶忘仙看着眼前的秦泽，久久无言。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年轻人，而是一头蛰伏在深渊之中，正磨砺着爪牙，随时准备冲天而起的巨龙！
良久，叶忘仙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感慨，更有几分释然。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明悟的光。
“是老夫……着相了。”
“小子，我虽然没见过你那位镇国公父亲。”
“但能教出你这样的儿子，想来，他也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真英雄！”
这句赞叹，发自肺腑。
……
听到叶忘仙的话，秦泽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对着叶忘仙，深深地，恭敬地行了一礼。
“叶老，北疆之事，多谢您了。”
“这份恩情，秦泽，没齿难忘。”
看到秦泽突然变得如此郑重其事，叶忘仙反倒浑身不自在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哎哎哎，打住！”
叶忘仙连忙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道。
“你小子少来这套，老夫可不吃！”
“突然搞得这么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老夫上香呢！”
他吹了吹花白的胡子，眼睛一斜，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再说了，我帮你，可不是白帮的！”
“老夫早就跟你说过了，那都是有条件的！”
“你答应我的仙人醉，一坛都不能少！”
“我可告诉你，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记性好得很，你小子要是敢赖我的账……”
“哼哼！”
叶忘仙轻哼两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看着这位武道神话瞬间从世外高人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酒鬼，秦泽无奈地笑了。
这反差，也只有叶老能驾驭得了。
“叶老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秦泽笑着拱了拱手。
“等回了京都，别说几坛，您就是想用仙人醉泡澡，小子我也给您安排上！”
“这还差不多！”
叶忘仙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后院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中——
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声音，如同利剑出鞘，毫无征兆地从院外响起！
“大人，黑龙卫镇抚使沈醉，前来拜访！”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一阵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以及整齐划一、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嗒！嗒！嗒！
那声音，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人的心跳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秦泽的瞳孔，骤然一缩！
叶忘仙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不等秦泽做出任何反应，那沉重的院门已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下一秒，两队身穿黑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黑龙卫，如同两道黑色的潮水，汹涌而入，瞬间占据了院子的各个角落！
他们神情冷漠，眼神如刀，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煞气。
紧接着，在一众黑龙卫的簇拥下，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缓步走了进来。
他头戴乌纱，身着一袭更为精致的黑色飞鱼服，胸前用金线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的过肩龙，腰间的刀柄上，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
正是黑龙卫镇抚使，沈醉！
黑龙卫四大镇抚使之一的沈醉！
沈醉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院中唯一的秦泽。
他的视线在秦泽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那双耳朵，经过特殊训练，能于百步之外，听到蚊蝇振翅之声。
方才，他分明听到，这院中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一个，是秦泽。
而另一个，声音苍老雄浑，绝非等闲之辈！
可现在……
沈醉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院落，空空荡荡，除了月光下的树影，便再无他物。
那个人，就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想到这里，沈醉的眼神变得愈发危险，他缓缓眯起眼睛，犹如一头盯上猎物的毒蛇。
他向前走了两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盯着秦泽，幽幽地开口问道。
“秦大人，好雅兴。”
“起得这么早！”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无比！
“只是，本官刚才在院外，似乎还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不知……秦大人是在跟谁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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