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便是两日过去。
陇西城那厚重城墙上的血迹，已经被初秋的雨水冲刷得发淡，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铁锈味，却依然顽固地提醒着每一个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厮杀。
城内，百废待兴。
金城军的军旗，已经高高飘扬在城头。
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士兵，取代了昔日横行霸道的血莲教众，在街头巷尾巡逻，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无数的民夫被征召起来，清理着街上的瓦砾与尸体，修补着破损的屋墙。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幕后主导者，秦泽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胜利的轻松。
这两日，他几乎是以一种连轴转的状态，处理着战后堆积如山的事务。
安抚城中百姓，清点战损与缴获，审讯重要俘虏，与金城军的将领们协调防务……
每一件事，都需要他亲自过目，亲自拍板。
饶是他精力过人，此刻也感到了一阵发自骨髓的疲惫。
都尉府，临时征用的书房内。
秦泽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目紧闭，眉头微锁，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一天？还是两天？
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好不容易将手头的卷宗处理完毕，他才得了这么片刻喘息的机会，想要在梦里与周公杀上两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外传来两道恭敬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白冠与冯寒。
“秦大人可在？”
秦泽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那微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脑中的昏沉感。
片刻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都进来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门外二人的耳中。
“吱呀——”
房门被推开。
身披银甲，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战场煞气的白冠，与一身玄色劲装，神情冷峻的冯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两人一进屋，便看到了那个斜倚在椅上，闭着双眸的年轻身影。
明明是如此疲惫的姿态，却不知为何，依旧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沉稳气场。
两人对视一眼，不敢有丝毫怠慢，同时对着秦泽躬身抱拳，声如洪钟。
“秦大人！”
秦泽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
其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显然是长期劳累所致，但眼底深处，却依旧清澈如水，平静无波，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
他对着二人，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
“免了免了。”
“城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就不要在这种虚礼上浪费时间了。”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而过，直入主题。
“说吧，你们两个大忙人联袂而来，又有什么要紧事？”
这两天，像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不下数十次。
秦泽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连语气都懒得起什么波澜。
听到秦泽的询问，白冠那张素来严肃的国字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往前踏出一步，与身旁的冯寒拉开了一个身位，似乎是想将这天大的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回大人的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洪亮。
“经过我金城军将士两日不眠不休的清剿，陇西城中成建制、成规模的叛逆匪徒，已尽数被我等剿灭或收编！”
“如今，只剩下一些三三两两，不成气候的残党还在负隅顽抗。”
“末将与冯统领此来，正是要向大人您，汇报此次攻城之战的最终战果！”
七日！
仅仅七日，便攻下了这座被血莲教经营了数年之久，固若金汤的陇西城！
这是何等辉煌的战绩！
足以载入武朝史册！
而他白冠，作为此次攻城的主将之一，注定要名留青史！
一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抑制不住，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然而，秦泽的反应，却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激动。
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秦泽的眉头，反而微微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他那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眸子，落在了白冠的脸上，语气平淡地问道。
“哦？”
“还有不肯投降的？”
“楚胜天出面，也不管用么？”
秦泽不解的问道。
有他亲自出面劝降，按理来说，那些血莲教的余孽，应该望风而降才对。
怎么可能还会有人顽抗到底？
白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报喜，却忽略了这喜悦背后，隐藏的一个极不合理的问题！
一旁的冯寒，见白冠被问得哑口无言，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默默地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
“回大人，此事……。”
冯寒的声音，比白冠要沉稳许多，也冷静许多。
“那些顽抗到底的，并非不听楚胜天的号令，而是……他们根本就不认楚胜天这个新教主。”
秦泽的目光，从白冠脸上移开，落在了冯寒的身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冯寒深吸一口气，将这两天审讯俘虏得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道来。
“大人有所不知。”
“前任教主楚歌，虽然生性残暴，冷血无情，但在血莲教中，却拥有一大批狂热的忠实信徒。”
“这些人，大多是走投无路的流民、活不下去的佃户，被楚歌那套‘建立人人平等的地上佛国’的鬼话，洗脑得彻彻底底。”
“在他们心中，楚歌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带领他们走向光明的救世主，是敢于向这个不公的世道挥刀的英雄！”
说到这里，连冯寒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密探统领，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顿了顿，继续道。
“楚歌虽然死了，但他的‘精神’，却在这些信徒心中，得到了永生。”
“他们都以为，楚歌是为了那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英勇献身，壮烈牺牲的。”
“所以，他们拒绝投降，更不承认楚胜天这个‘篡位者’。”
“他们将自己视为楚歌理想的继承者，誓要与我们顽抗到底，流尽最后一滴血，追随他们那位‘伟大’的教主而去！”
“也正是因为这群疯子，城中的清剿工作，才会拖慢了许多。”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魔头，就甘愿放弃生命，顽抗到底的疯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呵呵……”
发出笑声的，正是秦泽。
他脸上的疲惫之色，不知何时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饶有兴致的玩味。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芒，仿佛一个棋手，在残局之中，发现了足以翻盘的奇妙变招。
“有意思……”
秦泽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一群为了‘理想’而死的疯子么？”
“我本以为，收服了楚胜天，这盘棋便已经结束了。”
“却没想到，在这棋盘的角落里，还藏着这么一招绝地反扑的后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自信的弧度。
“楚歌……”
“你人虽然死了，却还想着给我留下这么一份‘大礼’。”
“只可惜……”
秦泽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一顿！
他抬起眼，目光如电，扫过白冠与冯寒。
“你遇到的人，是我秦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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