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泽这句发自肺腑的赞叹，一直单膝跪地的灰袍，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风灯的光影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公子谬赞了。”
“厉千秋此人，并非草莽出身。”
灰袍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追忆往事的唏嘘。
“他本是武朝边军的一名都尉，使得一手好枪法，也颇通兵略，本有大好前程。”
秦泽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哦？朝廷命官，为何会从了逆贼？”
“冲冠一怒为红颜。”
灰袍言简意赅地吐出七个字。
“他的妻子，被他的顶头上司，一名将军给……侮辱了。”
“厉千秋得知后，怒不可遏，当夜便提枪闯入将军府，将那钱姓将军并其满门上下三十余口，尽数诛绝，而后连夜逃亡，最终才落草加入了血莲教。”
灰袍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但秦泽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血海深仇与滔天怒火。
听完这段往事，秦泽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原来如此，倒也是条有血性的汉子。”
他轻声说道，算是给了个评价。
只不过，这评价里，同情不多，惋桑更少。
虽说厉千秋是被逼上梁山，有其可怜之处，但在秦泽看来，这与他如今的身份并没有半点区别。
叛贼，就是叛贼。
当今武帝可不会坐下来，听厉千秋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造反是事出有因。
史书，也从不会为失败者书写辩词。
秦泽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奉旨平叛！
将血莲教这颗盘踞在北境的毒瘤，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至于过程如何，用了什么手段，谁是忠良，谁是奸佞，那都是留给后世的文人墨客去评说的东西。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赢！
不惜一切代价地，赢下这场战争！
思绪收回，秦泽的目光再度落回到了那张摊开在石桌上的布防图上。
他的手指，顺着图上标注的墨线，缓缓划过。
从东城门，到西城楼，再到城内犬牙交错的街巷与暗哨。
每划过一处，他脑海中的沙盘便多添一分细节。
良久，他的手指停在了图卷的中央，那里是楚歌的中军大帐所在。
他抬起头，看向灰袍，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徐，如果楚歌真的完全按照这张图上的部署来防守……”
秦泽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恐怕一个月之内，我们都攻不下这座陇西城！”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泽没有跟随父亲秦正轩南征北战，在军旅资历上，或许还不如白冠、韩章寒等人。
但他前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骨灰级军事迷！
从冷兵器时代的阵法韬略，到热武器时代的立体战争，他脑子里装的战例，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将军都要多得多！
围城战，自古以来便是最残酷、最血腥，也最考验双方实力的硬仗！
想要打赢，攻城方的兵力，至少得是守城方的三倍！
这几乎是兵法上的铁律！
可现在呢？
他麾下的金城军，加上韩章寒的铁骑、陈望升的步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之数。
而城内楚歌的血莲教叛军，同样有五万人！
兵力一比一！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强攻一座城防坚固、部署严密的城池，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这张布防图显示，厉千秋的防御体系堪称完美，兵力调动，互相支援，如臂使指。
若是没有内应，秦泽就算把神武大炮的炮弹全部打光，也顶多在城墙上轰开几个缺口。
随后，便要用麾下士卒的血肉之躯，去填满那一道道死亡通道！
那样的伤亡，他无法接受！
武帝给他的期限，更不允许他在这里耗上一个月！
听到秦泽那斩钉截铁的判断，灰袍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凝重！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给家人复仇，他背叛了血莲教，投靠了秦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了这位年轻的公子身上。
如果秦泽败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落到如今已彻底掌控血莲教、手段愈发残忍的楚歌手中，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千刀万剐，恐怕都是最仁慈的恩赐！
所以，秦泽不能输！
他只能赢，也必须赢！
灰袍再度单膝跪地，这一次，动作里带上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公子！”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切。
“我已经跟厉千秋约定好了！”
“他告诉属下，如今在陇西城中，他能够绝对掌控的白虎堂心腹，约有一万人上下！”
灰袍的眼中爆出一团精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说，只要公子您一声令下，他便可以寻机起事，率领这一万弟兄，直接从城中杀出，前来投诚！”
“届时，城内大乱，军心动摇，公子再挥军攻城，内外夹击，大事可成！”
说到这里，灰袍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当然，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就是，事成之后，公子要饶他一命！”
灰袍紧紧地盯着秦泽，将厉千秋的底牌，也是他自己最后的希望，全盘托出。
一万精锐临阵倒戈！
这无疑是一个足以瞬间改变战局的巨大筹码！
用一万叛军的投诚，来换取他区区一条性命，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到了极点！
他相信，任何一个统帅，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听到灰袍的话，秦泽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惊喜或是意外的神色。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厉千秋能坐上白虎堂堂主之位，统领血莲教最精锐的战堂，又岂是蠢笨之人？
投诚，自然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率领一万心腹倒戈，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这很公平，也很合理。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秦泽在心中默默点头。
然而，就在灰袍满心以为秦泽会立刻拍板答应，然后连夜调整作战计划时，秦泽却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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