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确定说话的声音是从原本柴晋冈坐的位置传来的，这一次他的身体慢慢朝那个方向转动，带着紧张的僵硬感，那张带着还没有消退的青春痘的脸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底。
对方面上透露出来的情绪跟他差不了多少，那是对于即将发生的未知的事情的恐惧，嘴皮稍稍有些干裂，手指不停抠着课桌下缘，似乎并不愿意去触碰桌面上摆放着的通灵板。
“怎么，信不过我吗？”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带着极其强烈的不满情绪。
张彦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那其实就是很平常的小孩学着大人拿腔拿调的讲话声，但是他的这具身体却在这声音之下忍不住抖了几下，原本似乎已经冲过喉咙要跟着附和的话，一下子被捏紧在了嗓子眼，最后被自己硬生生咽了回去。
如果是放在平时，张彦不会觉得这句话能有多大的威慑力和影响力，但身上传来的感觉却与他自己的想法相抵触，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在这样的语言环境当中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语气，也深刻地知道这样的语气背后藏着怎样可怕的现实。
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的装腔作势，身体却觉得如果忤逆的话，会遇上极为倒霉的事情。
“没有……”
他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声音，是跟他的声线完全不同的，仿佛正处在变声期边缘那种有些嘶哑，略有点低沉显得不上不下的位置。
柴晋冈位置上的那个人也在听到那句话之后，非常快速且大幅度地摇头，像是要证明自己刚才的话绝对没有别的多余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没有过脑说出的无心之言，“不，不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轻笑声自张彦的头顶传来，可抬眼依旧看不到对方的样貌，听声音只能听出是个女孩，语气中不知为什么有种刻薄的感觉。
“最好是这样，”那个女生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腰又往下弯了一些，声音变得离他们更近，“我现在是想救你们，所以想了不少办法，终于确定了最能有效的，好心好意帮你们，要是这样都被怀疑，被不信任，那我现在立刻走就是了。”
“不是这样的！”柴晋冈位置上的男生听到这话，一下子激动起来，屁股刚离开座位，就像是感觉到女生那边投来的威胁视线，又慢慢坐了回去，“你……你愿意想办法帮我们，那我们肯定是感谢都来不及的，毕竟……”
话没有说下去，张彦只看到那个长痘痘的男生左右看了看周围，把话吞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有了多余的时间去看自己身边的环境。
摆设跟他们当时进入这间教室的时候没有差别，只不过摆放着通灵板的桌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灰，而周围的桌面上似乎也能看到这样一层灰，就好像这个时候，这间教室已经空置有一段时间了。
“我们只是，对这个地方有阴影罢了，”终于顾十远那个位置上的人开口说话，张彦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过去，“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学校也停了，大家全在家里等通知，结果我们还顶着夜色又偷偷跑进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挺冒险的，心里有疑问也很正常吧？这都……死了多少人了？”
咚咚！
张彦听到了心脏猛地跳动的声音，鼻子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那你想要表达什么？”似乎是顾十远位置上男生说的话，让女生多了些脾气，“现在走？抬起屁股离开这里，然后回家里躲在卧室等死？等着鬼东西找上门？”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男生的声音里也有些情绪，“况且现在就剩我们这几个人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不是吗？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至少得在先试过所有可能性之后，再面对那个不能不面对的事实会更能坦然接受吧？”
“你，你这话说的，跟你一点都不怕似的。”长痘痘的男生眉头拧了起来。
“怕？怎么可能不怕呢？但是怕有什么用？”张彦左手边的这个男生像顾十远那样，手指弯曲在桌面边缘轻轻敲了几下，“怕就可以不用死了吗？那么那些已经死掉的人，他们不就应该活着了吗？倒不如说，我是有些认命了，反正都会死，那么做任何冒险的尝试都无所谓了，如果真的有用，我们抵抗成功了那至少还是我们的胜利，但要是失败了，也在意料之中。”
“可是为什么呢？”张彦口中发出的声音跟他自己先前的疑惑也很相似，“我们明明也没做什么啊？为什么一直紧追我们不放呢？小媛你之前说，你家里找人算过，现在跟在我们后面想要弄死我们的，早就不是那个请来没送走的笔仙了，而是……”
略有些发哑的声音在这个地方停顿了一下，原本已经到嘴边的名字，又像是害怕什么一般被咽了回去，那仿佛变成了一个不可以轻易言说的禁忌，化为空白的停顿，“那为什么呢？又不是我们做的，明明是她自己突然冲出来参与了你们的仪式，自己破坏了一切出的事，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呢？既然死了，就该到哪儿去到哪儿去啊！结果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现在别人听到我们学校的名字露出的那种表情，你们也不是没有看过。”
沉默。
没有人说话。
张彦知道坐在桌边的几人是不知道，而站着的那个女生，则是不会说。
“说起来，我还没问，”长痘痘的男生朝自己右手边的女生瞥了一眼，“她这是咋了，睡着了？还是怎样？”
“我想了点办法让她睡着了，”站着的女生用极为自然的语气回答，“她跟我本来就不对付，我要是真开口说想要帮她，想要救她，你们觉得按照她的性格会相信我吗？所以不得不用了点手段让她先睡着了。”
“小媛，你人真好，”张彦听到自己喉咙里传来这样的声音时，忍不住想要瞪大眼睛，“你其实完全可以不管她的，结果还是带上了她，她这要是不领情……”
“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了，”站着的女生打断了他的话，“我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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