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仪太妃和浑融连夜赶到紫玉王府时，阿嵩等一众暗卫正徘徊在段少允的书房外，一个个愁容满面，坐立难安。
在看到太妃的一瞬间，全都围了上来。
“现在情况如何了？”太妃轻声询问。
自她受了重伤，自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后，便一直在山间由浑融照顾着，此次还是近半年来第一次回京。
阿嵩行礼后，见太妃娘娘不过是短短数月时间，五官虽未有改变，容貌却比上次在宫中相见的时候浮现出了明显的老态，不复当初的雍容，如今就连行走几步都格外困难，多数时间都需要坐着专门的步辇，心下不禁有些唏嘘。
只是她虽身子不见起色，但言谈举止依旧端庄沉静，那与段少允有三分相似的眉眼中，也天然地散发出身居高位者的矜贵气韵。
听到她发问，阿嵩忙道：“回太妃娘娘，凤大小姐……出事后，主子当下旧伤复发，呕血昏迷，半夜便发起了高热……后来人清醒过来了，便一直催着我们去找寻凤大小姐的踪迹，眼下都不知派了多少府兵出去了，就连城外的军队都动用了！可主子还是说不够，远远不够……他还说，找到以后不要强行将人带回来，要……”
阿嵩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要等凤大小姐的师父将她医好后，再带她回来。”
太妃秀眉微蹙：“那……眼下呢？”
“太妃娘娘，您是知道的，自平乱归来后，主子便无一日肯好好养伤，一心扑在为凤大将军平反一案上，急着将凤大小姐自狱中救出来。那段时日，他一天不知要见多少人，耗费多少心力与各怀心思、各怀目的的人周旋……”
阿嵩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如今他重伤未愈，又眼看着凤大小姐在怀里咽了气，身子已然快撑不住了……却依然不吃、不喝、不睡，此刻正在书房里翻看凤大将军一案的文书，说案子尚未有个了结，他怕凤大小姐醒来后会忧心……简直……简直像疯魔了一样！”
太妃面色凝重，轻轻颔首，“知道了……”
又道，“你们跟着他经历了这一遭，怕是几夜没合眼了。此刻也不必都围在这里。留几个当值的，其余的自行回去歇息养伤才是要紧。哀家和浑融去看看他。”
众人应是，依言照做。
太妃这才推门而入。
彼时段少允正坐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
他面色平静，背脊挺拔，落笔虽显的有些匆忙，但也算得上干脆有力。
若不是他一张脸脸色着实吓人，还时不时咳嗽两声，简直能把人唬弄过去，只当他和平日无异。
或许是过于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他对太妃和浑融的到来仿若未觉。
直到手中的笔杆被另一只带着些许皱纹的女子之手轻柔握住，被迫停下，他才茫然地抬起头。
“母妃……您怎么来了？”
太妃娘娘对着他微微一笑，以极轻的力道将他握笔的手指依次掰开，另一只手则抚了抚他的发顶，为他撩开额前的碎发，“听说你病了，哀家和浑融来看看你。你上次用膳是在什么时候？”
“无妨，孩儿还不饿……”段少允也对着她笑了，“母妃，是有筠儿的消息了吗？”
太妃的笑意有片刻僵硬。
可随即，她再次笑靥嫣然：“你放心，很快便有了。”
“那就好……那就好……”面对如此敷衍的回答，段少允连连点头，竟似是十分满意，“孩儿已让人将府上所有最好的药材都翻找出来了，等有了筠儿的消息，便可以物尽其用了……”
“你想得十分周全。哀家在宫中也留着不少往年各府州进贡上来的珍品，到时一起拿去，想必能用得上一二……”
太妃回头，以眼神示意浑融上前。
浑融撩起灰色僧袍的袖子，打算给段少允号脉，却被他皱眉挡开。
“我没事……这些文书尚未批阅完，还有许多事未处理干净……你先下去吧。”他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但是别走远。有你在，筠儿的伤应该会好得更快些，我也能更加放心些。”
浑融为难地望向太妃。
太妃将他墨迹未干的书册悄悄推到一边，温声劝道：“听话。筠儿的师父远在山中，就算有消息传过来，少说也要几个时辰后。你此时不养好身子，好好睡上几个时辰，等到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怕是真要病倒了。”
段少允这才不再推拒，乖乖伸出手来，任浑融将指尖搭在上面诊脉。
期间，敦仪太妃便站在他身侧，将他半拥在怀中，陪他静静等着，不许他再突然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给浑融添乱。
一边为他诊脉，浑融那张原本不大有情绪起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愁容。
这脉诊得越久，他这愁容便越是压抑不住。
正如阿嵩所说，段少允本就留有平乱时受伤的旧疾，后来也一直未休养好。
当初昙舒故意走漏风声，透露给他凤筠在狱中被校事府用了私刑，他当夜便忍无可忍，决定要走劫狱的这步险棋。
可事不遂人愿，当夜阿嵩等人最终还是没能将凤筠带回来，反而只带回来两截断了的玉簪。
他当时并未往昙舒身上想，而是满以为是他皇兄暗地里将凤筠又藏到了别处，于是转而便决定逼宫谋反。
他的这个决定过于突然，颇有些仓促，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以至于就连皇上本人都万分愕然。
可那时被逼上绝路的段少郢，居然还是没能将凤筠交出来，甚至还气急败坏地反过来指责他，说人明明已被他劫走，他却假作不知，而是以此作为谋逆的借口。
段少允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凤筠竟当真不在他皇兄手中。
再后来，便是心急如焚的彻夜搜寻……
一刻也未停歇……
直到收到线人来报，在山中发现了逃匿的段少郢一行人的踪迹，他便立刻追随前去，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意外的发生。
这几日以来，除去他呕血昏厥的短短几个时辰以外，他竟是从未合过眼。
而此时，身体上的极度亏弱消损，尽在脉象上显露出来。
浑融暗自心惊——自己若是再晚来一日，怕是只能赶上后事了。
而被迫中断了那些不知所谓的忙忙碌碌的段少允，此刻靠在太妃怀中，难得有了片刻的安宁。
他的精神一朝放松下来，处于强弩之末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在他缓缓闭上眼，滑向失去意识的边缘时，似是听到母妃的声音自他头顶上传来：“唉……真是孽缘啊……”
饱含着心疼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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