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地理等一系列令人不想留下耐心去细听的各类因素，灰岩堡的夜间总是给人一种误入废弃地下隧道的既视感，阴暗又尘土漫天。
樊剑、李珍茵与温特尔三人见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便顺着樊剑的意见钻进了地下的排水管道之中藏匿。
不得不提这也是一个烂到了极致的点子，温特尔身上的嗅觉系统将周围的腐臭味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大脑，她在心里默默诅咒着樊剑，这会不论是去周围的旅店落脚，亦或者是在附近找到一间废弃空屋躲上一阵，都好过和老鼠待在一块。
即便是有教皇方面的异人突然袭击，自己也只需要更换零件就能够恢复“伤势”...
她想到这里，脑中的思绪忽然断线，取而代之的则是之前未曾来得及想起的疑问——为什么自己会显得如此“特殊”？
先前肯定会用“天才自然是别具一格”这种理由搪塞过去，但...【想要成为人类】这种对于一个机械造物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扯淡的观点，究竟是怎么钻进自己的大脑之中的？
“交换身体...真是可怕的馈赠，幸好这家伙已经彻底完蛋了，不过依照这种馈赠性质...午托利亚的家伙想要接收到他的死讯也很困难吧？”
在三人维持了一阵奇妙的沉默过后一会，樊剑喃喃地开了口，他吐了口气，眼神若有若无地朝温特尔的身上瞟了瞟，这才将目光移向李珍茵，接着说道：
“我稍微...有些力不从心了，就是...你懂的，心里面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说话之际眉头冷不丁地挑了挑，就像是看见了恐怖电影里那种防不胜防的jump scare的反应。
“那你打算告诉我们吗？”毫无波澜的眼神扫过樊剑隐隐透出汗水的脸，她这样回复道。
“不，出于某种个人原因，你们还是不要知道详情比较好。”
樊剑斟酌了片刻过后打断了话题，因此对话再度停止。但是这会察觉到樊剑那异样目光的温特尔却沉不住气了，她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
“刚刚为什么要看温特尔？是这样啊...你觉得温特尔只是一台用冷冰冰的金属组成的机械？这样的一台机械却会被馈赠鉴定为【人类】交换身体...”
“我没这种想法，存在的意义说到底还是靠自我来赋予的，行走在外的【脸面】也是，你觉得你是什么，那你不就是什么吗？所谓的唯心主义呐...”
樊剑随口应付着，转过身耸了耸肩。腹腔内隐隐传来一股令人格外在意的烧灼感，就像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饮下整瓶烈酒那般...如果是这样的话还好，但刚刚才“夺回”自己的身体，这种安慰自己的想法完全难以说服大脑。
这样想着，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求助式的目光缓缓挪向李珍茵：
“阿茵，其他人联系上了吗？”
“下毒？”她简单扫了眼樊剑的脸色，抿了抿嘴。“徐子涵和精灵待在一块的吧？他们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不要紧...不是下毒，只是那家伙乱用我的身体，这会儿...我有些体力不支而已。”
樊剑扶着墙直起身子，在腰间取出匕首附着上元素充当光源，伸向前方，周围的黑暗瞬间驱散，他快步走向排水通道深处：
“从另一个口出去吧，换一个汇合地点，不出所料这会应该有大麻烦了...”
...
岚、德文、还有刚刚才将精灵情况缓和下来的徐子涵这会正围坐在火炉边上交流情报。
这里是灰岩堡边缘街道的某处废弃小屋，前任的主人或许是因为“清洗”的缘故英年早逝了，又或者是被放逐出境...谁知道呢？
“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就像新的一样好，用这种魔力量来塑造治愈术不会留下后遗症。”
徐子涵将手头的法具放在一旁，用一副就像是在喝下午茶的二世祖一般的语气平淡地说着，手从德文的小臂上挪开，视线缓缓移向以死人衣物作为燃料燃起的火炉。
岚看着德文那已然恢复如初的皮肤，神情严肃地开了口：
“有几个疑点，有关这次的异人。”
“要说那就直接说。”
“稍微留给我一些礼貌，公主殿下...”
岚勾起手指在对方的脑门上来了个脑瓜崩，没好气地说道：
“其一，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精准地找到我们的所在地，如果依照我们以前的行动模式来看的话，这一次比起先前一贯以来的【阵地战】，我们更像是在打【游击战】，先从寒钢转移至了悄声镇，再从悄声镇转移到了魔物联盟的灰岩堡...”
“以正常的思路看来，我们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不是吗？可这群家伙，连带着袭击德文的那个血精灵，却都这么【碰巧】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身边。”
她将手收了回去，在说话之余作出了一个“一”的手势。而接着，她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那个白发血精灵似乎在袭击之余提到过【林地的事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德文。”
岚扫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德文，接着，她竖起了无名指。
“其三，或许你们感知不到，但这次袭击的异人有一个与先前那些家伙完全不同的特性——他们对我们的杀意很重，不...应该说是杀心才是驱使着他们前进的原动力，这一点很奇怪，不是吗？没有利益纠纷，只有明目张胆的杀机四现...比野生动物还要野生动物。”
最后，她将五根手指全部张开，在空中虚握了两把，旋即将其攥成拳头的样式，说道：
“这些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算计的东西同时凑到了一起？这才是最令我感到奇怪的。”
废弃的房间之中陷入了沉默。
能够用于追寻答案的线索并不是没有，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怀疑”这种东西，一旦浮现，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三人深知这一点，默契地没有提起这茬。
偶然之间，德文扭过了头，看向了角落里被厚实木板封死的窗外。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是从那个方向的远方，有着一间寄生在居民楼外壳里的小型实验室。
“满意了吗？邮差先生。”
在没有任何窗户、门、楼梯、过道、甚至通风口的房间内，“振金”的视线并未从手头正在执行手术的男人尸体上移开，头也不回地向樊泽这般说道。
坐在空余手术台上的樊泽打量着眼前装着人体器官的透明容器，没有搭腔。
受不了这种沉寂许久的沉默，“振金”皱了皱眉头，轻轻将手中的手术刀放在一边，转身看向了樊泽：
“你和温特尔的复制体玩得很开心？但别忘记了，我就是温特尔，但【温特尔】却不会是我，也没有任何可能替代我的存在。如果我想的话，可以随时收回对方的权限，再将自己的意识传输到那台无用的空壳之中。”
缸中的液体形同无物，将器官的每个褶皱，每个纹路都原原本本地呈现给了观察着它的人，福尔马林吗？不太对，毕竟这些东西还要搭载在人体内来确认兼容性，没道理就这样用化学试剂“破坏”...
他的脑子里面就一直在思考这类问题，将少女不满的抱怨置若罔闻。
“温特尔”...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化名，对方制造出来的无数“分身”的统称，“振金”拥有着制造机械化身的能力，一共有多少？哪个才是本人？这些问题已经可以被放进《未解之谜》里面了。
而眼下的各类人体组织，就只能算得上是“原材料”罢了...她想做什么？制造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出来吗？真是可笑...这怎么可能？
“...温特尔已经帮你将异人清理了，而你却没有兑现已经说好的承诺，你到现在都只是站在那里像块木头一样一言不发。”
少女的身体轻微颤抖着走了过来，樊泽缓缓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的脸。
长相...哪怕是长相都可以作假吧？肆意妄为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投射到现实之中，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恶俗而已。
“还不够，我还没有令局面达到完全的【平衡】，这对我很重要。”
一直到此刻，先前一直在沉默着的樊泽才开了口。
他活动着因为久躺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在对方几近是不满到了极致的神色中补充道：
“我根本就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和我搭上关系，明明就只是个机械而已，实在是令人厌烦。”
言毕，他便将脑袋扭向了一边，不愿再继续与振金对话，就如同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那般——懒得说些没用的话。
“温特尔是...不，我是异人！我明明就和你一模一样...你这个傲慢的家伙...傲慢的人渣！”
听了对方情绪强烈的申诉，樊泽的面色如常，他挥挥手，回应对方的只是空间的一阵扭曲，随后，他便消失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振金魂不守舍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一拳砸在了桌边的尖角处，手上的破损线路暴露在外，不时带出几分微弱的火花。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就...该死！”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尸体，眼里一冷，抓起旁边的手术工具，魔怔般地念叨着：
“还不够...还差最后一点，只剩下最外层的皮肤组织了，接下来就是提取样本引导增生...”
“还不够。”
“他们都会为我大吃一惊的...”
...
“鸡窝头，我有一个问题。”看着前方扶额前行的樊剑，温特尔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
“你总给人一种好像了解许多隐情的感觉，但从来都不打算为我们提供明确的逻辑作证，为什么？”
她的脸微微皱起，自作主张地将这番本应该先行询问一句“我可以问个问题吗”的冒犯话题抛到了樊剑的头上。
樊剑皱了皱眉，就像是走在路上忽然踩到了一滩香口胶一般，刚开始是愣了一下，然后动作完全停止，接着转过身来，用那双隐藏在虚假笑容之下的眯眯眼盯着温特尔，说道：
“我不一定会告知你想要了解的事情，某些事情贪多贪足也不好，就像是你也不会给自己装上三只手一样...那太麻烦了，不是吗？”
“恕温特尔直言，这种莫名其妙的谜语也令人感到恶心。”
“那你想要我说什么...将心里面的阴暗毫无顾忌地泼向身边的人？你觉得我会这么自私吗？”
樊剑的话语一沉，迈开脚步慢慢地朝温特尔靠近，这副奇怪的作态令未曾预料到这么一出的温特尔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真是令人难过...明明我在拯救人们，可他们却在怀疑我？对...就是你，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家伙太多了，这个世界才会变成荒芜一片的原始森林，物种之间充斥着杀戮与剥削...”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随着话语中的情绪摆动着，就像是电视里那些二流的演讲家一般，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身后的李珍茵忽然踏步上前，将樊剑从温特尔身边拉开。
“我们还有事要做，这是你自己说的。”
砍刀抵在了樊剑的脖颈处，或许是错觉，李珍茵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寒意，她叹了口气，周遭的空气里满是烟味。
“是的，阿茵...我们的日程很紧，所以就别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了。”
樊剑用一根手指轻轻地将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抵开，露出了一副仿佛是被人用手生硬挤出来一般的笑容：
“我是在救你们，等到一切有了转机之后，我会告知你们的...用你们最喜欢的方式。”
他说话时额头便已经浮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那声音是咬着牙微微颤抖着发出来的。
“或者是等到我也无力回天的时候，但那一刻不会到来的...对吧？”
脑海里浮现的仍旧是那副令人绝望的，仿佛已经兑现成为现实的悲惨画面，他只得安慰着不明所以的二人，也安慰着自己。
所谓的【死期将至】，也只是尚未发生的未知数而已，但只要还没有发生，那就代表着仍有回旋的余地。
【信任】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樊剑选择了将这些【未来】彻底【亵渎】。
并不是真理才会被人信奉，而是被人信奉的事物才是【真理】。
【我的“报应”来的这么快吗？】
他在心底里默默地抱怨着，身体宛如喝醉酒一般左右摇摆着，走在前面为身后的二人带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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