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墨一直对一句话印象深刻：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那看似煎熬的六年中学生活，留下的却仿佛都是被时光柔化后的美好。
当然，若真要他重来一遍——那绝对不可能，打死都不干。
他只是有些怀念，和好兄弟们猫在宿舍偷吃泡面辣条、胡吹牛皮，信誓旦旦说“晚上偷学谁是狗”，结果一个个摸出小手电缩被窝里当起了“狗”。
他只是有些怀念，每个月仅有的那两天假期，和朋友们挤在一起讨论题目、聊着八卦，打两把游戏、搓几局麻将，再去常去的那家小馆子，边吃边畅想谁也说不太清的将来。
他只是有些怀念，看她解不出题时微微嘟嘴的专注，和终于解出来时，抬眼望他那一抹藏不住的小得意。
他只是有些怀念，快撑不下去时彼此打气的话，和她晚上悄悄在操场角落给他的拥抱，像能汲取到对方身上所有的暖。
他只是有些怀念……
他总觉得自己的中学时代格外幸运。不仅遇见了她，还遇见了他们。
彼此之间没什么勾心斗角，就算偶尔吵架，也常常是上午闹翻、下午和好。
电话那头，杨昭语气嘚瑟地说出“咱爸咱妈”四个字，林梓墨没忍住，嘴角悄悄扬了起来。
——这称呼，是有来历的。
那时候他们住同一个宿舍。
除了林梓墨父母在家务农，其他几个兄弟的爸妈大多在外地工作。
每个月，戴玉美和林广贵都会准时送来牛奶和零食给林梓墨。
然后……懂的都懂，基本活不过当晚。
后来林梓墨实在看不下去，就让爸妈每次多带一些。
几个“叼毛”反倒不好意思了，愣是凑出零花钱塞给他，让他带回去。
初三下学期，中考压力越来越大，戴玉美担心他们营养跟不上，就想带他们出去吃点好的。
可学校出于安全不允许外出，她只好每次在家做好饭菜，用保温箱装好送到学校。
就这样，一直送到中考结束。
林梓墨有时还调侃：得亏那时家里条件好了些，不然真养不起这么多“儿子”。
村里也有人笑戴玉美：“图啥呢？”
她总是笑笑：“都是孩子，学习这么辛苦，能吃多少？”
后来这群人每到月中就嗷嗷待哺：“咱爸咱妈这月带啥好吃的了？”
“咱妈做红烧肉了吗？”
“有排骨吗哥们？”
上了高中，这样的事就没再继续。
不是戴玉美不想，是学校出了新规——之前有家长送餐导致食物中毒，还牵连到学校。
从那之后，一律禁止校外送餐。
再加上高中可以自己出校，他们也就没那么依赖了。
……
“我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差辈了？该叫爷爷奶奶才对。”林梓墨嘴上不饶人，心里却软了一下。
“去你的！马上到了卧槽……还好你们这儿雨停了，迎康刚才那雨大得吓人。不说了，挂了啊，一会儿来接哥几个！”
“自己滚过来，没空接。”
“日，你还是不是人？”
“正好缺人干活，赶紧的。”
“……做个人吧你。”
电话挂断，林梓墨低头笑了笑。
“是杨昭他们来了？”苏晴问。
“嗯。这几个家伙……算了，中午安排他们端菜。”
“噗——”苏晴笑出声，“要去接一下吗？”
“不用，他们熟得很，以前就常来。”
没过一会儿，门外就传来熟悉的说笑声。
来的是杨昭、庄时雨、王帅和赵雨。另外几个兄弟今天自家也办酒，实在抽不开身。
林梓墨和苏晴迎出去，正好看见他们笑嘻嘻地和戴玉美打招呼。
“小墨你也真是，不是说不请同学吗？这桌子都没多安排。”戴玉美轻声责怪儿子。
“我真没请……他们自己非要来。没桌子就站着吃，或者端菜也行。”
“……”
你做个人吧。
杨昭几人默契地翻了个白眼。
“快进屋歇着，别客气啊。”戴玉美笑着招呼。
“好的阿姨！”
“那小墨你照顾好同学，我先去忙了。”
“阿姨，我们能帮忙！”
“不用不用，你们玩你们的。”
……
“尼玛，你俩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进后院，杨昭就看见苏晴正和林梓墨的家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忙活，忍不住酸了一句。
高考刚结束就互相见家长？这速度属实让兄弟们羡慕哭了。
“有啥好羡慕的，你想你也可以。”林梓墨挑眉。
“……”
“对了，张文颖今天来吗？”林梓墨突然问。
杨昭挠头：“跟她说了，她说和她爸一块来。”
“哦豁？这不机会来了？好好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一下。”
“我表现个锤子……我现在慌得一批。”杨昭一脸绝望。
“切，辣鸡。你看帅帅前两天不也去见家长了？”林梓墨无情吐槽。
“你特么……”杨昭语塞。
“话说帅帅，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庄时雨插话。
“草，别说了……正跟我闹脾气呢。”王帅烦躁地抓头发。
“？？？”
几人顿时投去好奇的目光。
啥情况？前两天见家长不是还挺顺利？怎么就又闹上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弟弟？”王帅指着林梓墨没好气地说。
“？？？关我啥事？”林梓墨一脸懵。
“不是你个逼说不请同学？她就以为你真不请，今天跑去参加她朋友的升学宴了。”
“？”林梓墨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这特么不是你的问题？我本来就没打算请你们，你没跟她说明白？”
“……日。关键是她觉得不好意思，大家都是朋友，她没来成，就觉得……”
“哎呀，让她别放心上，这有什么。”林梓墨明白了，摆摆手说道。
“老赵，你和你那位怎么样了？”林梓墨转而又揶揄地看向赵雨。
赵雨脸一红：“就……就那样呗。”
“没啥实质性进展？”庄时雨压低声音，一脸闷骚地凑过来。
“……”
“你特么别瞎说……”赵雨耳朵都红了。他倒是想有进展，可那天晚上她答应了她妈要早点回去。
现在他是真后悔，当初在酒店的时候怎么就……没再禽兽一点。
“这是老墨的升学宴，聊我干嘛？”赵雨赶紧转移话题。
“切——”几人默契地发出鄙视的声音。
“梓墨！”苏晴在那边喊了一声。
“咋了？”
“电动车钥匙给我，小敏到了，我去接下她。”
“啊？”林梓墨又一愣，“周静敏也来了？”
他扭头瞪向王帅他们：“你们约好的？？”
“她问了……我们只好老实交代啊！”
“日……”林梓墨无奈，把钥匙递过去，“你认识路吗？不然让骐哥开车去接？”
“放心，就几分钟的路，我又不路痴。开车太麻烦啦。”苏晴接过钥匙，利落地骑上电动车走了。
“啧——”庄时雨望着她背影摇头晃脑。
“你啧啥？”
“突然就能想象到老墨以后的婚后生活了。”
“……”
“肯定会特别幸福。”
……
临近中午，前来道贺的宾客越来越多。林梓骐特意托人弄来几台站式空调摆在帐篷里——虽说没法在酒店办，但也不能让大家热着。
好在今天天气还算凉爽，并没太闷热。
张文颖和她爸爸一起来了。
杨昭远远看见，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被她用眼神制止——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和父亲简单说了几句，就来到杨昭他们这边。
吕子琳也到了，她倒是很放松，毕竟和林梓墨家本就是亲戚。
唯一让庄时雨心里有点梗的，还是她那“惊人”的辈分——太特么低了。
连林若萱、林若瑶这两个小丫头，她都得喊“姑姑”，更别说林梓皓那个小不点，她得叫“小小爷爷”。
庄时雨一想起要是以后真和她在一起，自己也得跟着矮上一大截，就忍不住扶额叹气。
苏晴的爸爸妈妈也来了，同行的还有——苏景。
“嗯？”苏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闫子腾说过全县停止补课，既然迎康都这样，凌峰肯定也是。
“嘻嘻，老姐，我姐夫呢？”苏景笑嘻嘻地凑过来。
苏晴有点想笑：这臭弟弟，这么喜欢他姐夫了？
“在屋里和同学说话呢，你要不去看看？”
“等吃完饭吧。”苏景摇摇头，跟着徐芸文和苏志鑫一起去和林梓墨的家人打招呼。
外公他们也早就到了，正忙着招呼客人。
抽空时，老人还特意走到大厅的贡桌前，给林梓墨的爷爷奶奶上了炷香。
“林老哥，嫂子，小墨考上大学了。你们……都看到了吧。”他轻声说着，叹了口气，“林老哥，你说你再撑两年也好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摇摇头，他又转身走向门外。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陈涛也来了。
“卧槽，老墨面子这么大？连陈主任都请得动？”杨昭他们惊讶道。
苏晴在一旁偷笑——她知道，陈涛这次是以长辈的身份来的，而不是老师。
“咳，待会你们叫他陈老师就好，千万别喊主任。”林梓墨过来低声提醒。
“为啥？”
“你这一喊‘主任’，周围人就都知道了。到时候都来找我托关系往育英塞人，我和陈老师都会很难做。”
“哦——”几人恍然大悟，随后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这家伙脑子里整天都在琢磨些啥？连这种人情世故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中午宴席正式开始，杨昭、苏晴他们都被安排在了里屋。
酒过三巡，麦克风忽然传来试音声：“喂？喂喂。”
“嗯？这是要做什么？”苏晴好奇。
“啊，是这样的，”张文颖解释道，“我们这儿不管办什么席，主家都要‘致客’——就是感谢亲朋好友来参加宴席。”
“喂，能听到吗？”
“咦？是小爷爷自己来说吗？”吕子琳有些意外——一般都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致词，亲自上场的还真不多。
“咳，大家继续吃、继续喝，不用太在意我，我就是走个流程。”林梓墨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
“噗——”
“这家伙真是……”小伙伴们忍不住集体吐槽。
“嘻嘻，我们来听听林学霸要说什么。”周静敏来了兴致。
几人都竖起耳朵。
“其实吧，我本人不太想搞这个环节，但我爸妈不同意。
再加上各位大老远辛苦跑来还给了份子钱，我不说几句，显得不太礼貌。”
“而且我这个人吧，比较害羞，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有点不自在。
所以要是等会有什么口误，大家也别笑话我。”
“哈哈哈哈——”外面顿时传来一片笑声。
苏晴他们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他？还害羞？骗鬼呢！”
“客套话大家估计也听腻了，我就不说了。
就借着这个机会，说点心里话吧。”
“还是那句话，大家随便听听就好，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太认真。”
“首先，要向各位说声谢谢，也说声抱歉。”
“谢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升学宴。”
“也向你们道个歉——因为我爷爷过世还未满三年，没办法请大家去酒店，好好招待你们。”说完，他朝着四方郑重鞠了一躬。
“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我特别幸运。”
“第一件幸运的事，是有一对特别爱我的爸妈。”
“他们没什么文化，但人特别善良、真诚。
当然优点还有很多，想必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毕竟你们今天很多人是冲着他俩的面子来的，总不可能是冲着我本人是吧？”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
“第二件幸运的事，是我有很多爱我的亲人。
不管是我已经过世的爷爷，还是叔叔婶婶、舅舅舅妈、姨姨姨丈，还是哥哥姐姐……可以说，我从小到大都是在宠溺里长大的。”
“第三件幸运的事，是我交到了一群特别好的伙伴。”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互相鼓励。
在这不容易的三年里，我很感谢他们一直陪着我。
没有他们，我的高中生活绝不会这么充实。”
“不过他们几个都比较害羞，所以就不叫他们出来丢人现眼了。”
“哈哈哈哈——”
“我特么……”杨昭他们刚才还有点感动，瞬间又被这句噎得无语。
“当然，在这些伙伴里，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林梓墨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晴一听，心跳顿时快了起来。桌上几人都笑着看向她。
徐芸文和苏志鑫也明白过来，相视一笑：这小墨……
“她啊，特别好看，超级无敌好看。emm……在座的应该有人已经见到她了，知道我不是在吹牛。”
“她也很聪明。”
“不过呢，她其实挺调皮的。
不和她相处久，很难把‘调皮’和她联系在一起——但调皮得很可爱。”
“我能遇见她，真的很幸运。”
“说句有点肉麻的话：她就像我的小太阳，照亮了我所有的阴影。”
“当然，今天这个场合，还不能让她和我一起站在这。”
“还没到那个时候。”
“不过我相信，几年后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和她并肩站在这里，一起向各位敬酒致谢。”
“哦呦呦……”屋里的几个人已经激动得快坐不住了。
苏晴满脸通红，心里甜得像浸了蜜。
“所以小爷爷说的是什么场合呢？”吕子琳俏皮地问。
“是穿漂亮裙子的场合吧~”
“是要互相戴戒指的场合吧~”
“是要当众亲亲的场合吧~”
三个女生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起苏晴。
“你们够了啊！”苏晴佯装生气，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
“声明一点啊，我可不是怂恿你们家孩子早恋——要是他们早恋了，各位叔婶可别怪我头上。”
“哈哈哈——”台下笑声一片。
不少不知情的宾客低声打听，得知那个女孩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
“最后，我还有一件幸运的事，就是……”林梓墨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正在端菜的林梓骐，笑了笑说：“我有一个最好的老哥。”
现场安静了一瞬。
林梓骐也愣了一下，抬头望向正在发言的弟弟。
“我知道，很多人对他有偏见，说他是个混混、不务正业。”
“对此，我不评价什么。”
“我只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甚至他走上那条路，也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如果不是为我看病急需用钱，如果……”
“我哥其实很聪明，比我还聪明。
他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应该早就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他还是闯出了一番事业，让我这个做弟弟的，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之下。”
“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现在……我有点情绪失控。”
“所以只有一句：”
“老哥，能做你弟弟，是我最大的幸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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