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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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卢氏在天工之城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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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军死了!”

那声音像是被地狱的火焰燎过,嘶哑破碎,带着灵魂出窍的震颤。

士兵王二狗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钉在阶梯上方那片翻腾跳跃的赤红炼狱。

就在一息之前,他们如磐石般的主帅萧破虏,那身标志性的玄色重铠还在火光中闪出令敌人胆寒的冷光,如同定海神针般钉在冲击城门的锋线最前。

可下一秒,一团刺得人眼睛剧痛的橘红火光猛地炸开,伴随着一声能将人五脏六腑都震碎的恐怖巨响!

王二狗亲眼看到,萧将军那山岳般魁梧的身躯,连同他身边几名最剽悍的亲卫,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又瞬间撕扯开来!

破碎的玄甲碎片、猩红的血肉、森白的断骨,如同最残酷的烟花,混合着灼热的金属碎屑和滚烫的瓦砾,在冲击波的狂澜中喷溅泼洒!

一片带着焦糊味的、边缘卷曲的沉重肩甲残片呼啸着飞来,“哐当”一声砸在王二狗脚前的石阶上,深深嵌了进去,上面还粘着一块烧焦的皮肉,兀自冒着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

他手中的长矛再也握不住了,冰冷的金属矛杆滑脱手心,沉重地砸在同样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当啷”一声刺耳又绝望的脆响。

这声响如同丧钟,敲碎了他和周围所有玄甲士兵仅存的一点勇气。

“魔鬼!他们是魔鬼!不是人!”旁边另一个年轻士兵刘三儿彻底崩溃了,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跳起来,手指疯狂地指向城楼上那些在浓烟与火光中若隐若现的青铜面具。

面具的眼孔深陷,反射着下方地狱的火光,冰冷、诡异,毫无活人的气息。刘三儿的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尖利的叫声撕裂了浓烟滚滚的空气,“鬼!是阴兵!勾魂的阴兵啊——!”

“撤!快撤!挡不住了!”绝望的吼声从队伍深处炸开,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恐惧,这比任何瘟疫都更致命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残存的玄甲军阵!主心骨被炸得尸骨无存,眼前是超越认知、如同神罚般的毁灭打击,再坚不可摧的意志也土崩瓦解。

那曾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黑色铁流,此刻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

士兵们丢盔弃甲,沉重的盾牌、精良的横刀被随手抛弃,发出连绵不绝的金属撞击声。

他们推搡着,哭嚎着,像一群被沸水浇灌的蚂蚁,完全失去了方向,只凭着本能向后、向侧翼任何看似能逃离这片地狱的缝隙亡命奔逃!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个络腮胡的低级军官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吼叫,挥刀砍向一个正从他身边挤过去的逃兵。刀锋入肉,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而腥咸。

“后退者斩!军法……”他的怒吼戛然而止。更多的溃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无数只脚踩踏在他倒下的身体上,他最后看到的,是无数双因恐惧而失焦、疯狂逃窜的脚掌。

城楼之上,韩休琳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下方炼狱般的景象——崩溃四散的黑色人潮、燃烧的尸骸、弥漫的硝烟与焦臭——如同最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维堤坝。

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死寂。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滚烫的狂喜,如同积蓄了万年的地下熔岩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化作千万伏的高压电流,轰然窜遍他全身每一寸筋骨!

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眼前骤然发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黑暗中乱舞。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束缚炸裂开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野兽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那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汹涌、更黑暗的洪流彻底淹没——那是积压了半生的屈辱、刻骨的仇恨、以及对至高权力那扭曲而贪婪的饥渴!

它们拧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意志,彻底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腥风。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垛口石缝里插着的那半截东西。旗杆粗粝,上面凝固着厚厚的、近乎黑色的粘稠血块,还挂着几缕被撕扯下来的皮肉碎屑。

残破的旗面上,那个巨大的“韩”字,被污血浸透了大半,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死死攥住那冰冷的、沾满血污的旗杆,用力向外一拔!

嘎吱——沉重的断旗被从石缝中硬生生拔出,带起几块碎裂的石屑。

“哈哈哈!只要能够报仇,让老子当一把刀又有何妨!”韩休琳仰天狂笑,笑声嘶哑癫狂,如同夜枭啼血,震得周围幸存的亲兵耳膜嗡嗡作响。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度兴奋而扭曲痉挛,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地狱之火。

“卢氏走狗!玄甲小儿!都给我死!死——!”

他根本不等副将张奎等人反应,竟一手将那沉重的、滴落着污血的“韩”字断旗高高擎起,如同举起一面宣告死亡与征服的图腾!

另一只手,则拖过不知哪个亲兵慌忙递上来的、一把崭新的镔铁横刀。刀身沉重,闪烁着冷硬的寒光。

他如同扑向羊群的疯虎,喉咙里滚动着嗜血的咆哮,第一个冲向那依旧在燃烧、遍布焦黑尸体、滚烫瓦砾和刺鼻焦臭的死亡阶梯!

靴底踩上仍在燃烧的木料余烬,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焦糊味混着皮肉的恶臭直冲鼻腔。

浓烈的黑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瞬间涌出,但这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沸腾的杀意,反而如同浇在烈火上的热油!

“杀——!”主帅的疯狂彻底点燃了身后残存的“幽影”和死忠旧部。

他们被眼前这从天而降的“胜利”刺激得血脉贲张,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紧随韩休琳的身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群,扑向下方混乱溃散、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猎物!

……

城楼下方,已彻底沦为修罗场。

火焰在尸体堆、破碎的攻城器械和散落的木料上噼啪作响,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升腾起滚滚浓烟,遮蔽了半边天空,将残存的日光染成诡异的昏黄。

浓烟中混杂着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血腥味、硝烟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死亡气息。

幸存的玄甲军彻底崩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沉重的头盔丢弃,甲叶散落,甚至有人为了跑得更快,撕扯着脱掉内衬的皮甲,赤着上身、只穿着沾满血污泥泞的裤子,在瓦砾和尸体间跌跌撞撞地亡命奔逃,脸上只剩下空白和极致的恐惧。

卢氏的私兵和残余的守军更是魂飞魄散。

他们本就多是乌合之众,倚仗的是卢氏的威名和坚固的城防。

此刻城防被破,卢氏倚仗的玄甲军瞬间土崩瓦解,他们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烟消云散。

如同被沸水烫到的蚂蚁,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哭爹喊娘。狭窄的街道和城门甬道瞬间成了拥挤的死亡陷阱。

为了争夺一条看似能逃命的缝隙,昔日的同袍甚至拔刀相向!

“滚开!挡老子路者死!”一个卢府家丁头目满脸狰狞,挥刀砍翻前面一个惊慌失措的守城老卒。

“别挤了!后面有鬼啊!”一个年轻的私兵被挤倒在地,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踏而过,发出凄厉短促的惨叫,很快没了声息。

韩休琳如同一股裹挟着死亡的血色旋风,猛地冲入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

他首先盯住了一个背对着他、正奋力推开同伴向前挤的玄甲溃兵。

那士兵身上的玄甲残破,后背空门大开。

韩休琳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臂肌肉坟起,将那沉重的断旗当作巨大的标枪,尖锐断裂的旗杆末端狠狠捅向那士兵的后心!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撕裂声响起。沉重的旗杆裹挟着韩休琳全身的蛮力,如同刺穿一张薄纸,瞬间贯穿了士兵的皮甲、肋骨、心脏!

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半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沾满自己鲜血和碎肉的粗大旗杆尖端。

韩休琳猛地一脚踹在士兵背上,顺势将旗杆拔出。士兵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扑倒在地,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前后两个巨大的创口涌出,迅速在冰冷的地面洇开一大片暗红。

韩休琳看也不看,猩红的眼珠转动,锁定了一个挡在正前方、正挥舞着腰刀试图维持秩序、穿着卢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

他手中的崭新镔铁横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声,自上而下,狠狠劈落!

那管事只来得及惊恐地抬头,眼中倒映出韩休琳那浴血疯魔的面孔和冰冷的刀光。

他下意识地举起腰刀格挡。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腰刀应声而断!

沉重的镔铁横刀虽然不够锋利,但挟着韩休琳全身的力量和冲势,如同巨大的铁锤,余势未衰地狠狠砸在管事的头颅上!

“咔嚓!”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红的、白的、粘稠的混合物如同打翻的颜料罐,猛地炸开,喷溅在韩休琳的脸上、胸甲上,甚至溅入了他因咆哮而张开的嘴里!

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脑浆的腥气直冲鼻腔。

“呸!”韩休琳狠狠啐出一口血沫和碎骨渣,舌尖尝到那令人作呕的咸腥铁锈味,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刺激得他体内凶性更加狂野!

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浆,嘶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亢奋和杀戮而完全嘶哑变形:

“杀!杀!杀光!卢珪老狗!你看到了吗?!你的狗都死绝了!幽州是老子的!是老子的——!!”

他仿佛看到卢珪那张永远带着居高临下、轻蔑神情的脸,在眼前喷溅的血光中浮现,又被他狂暴的刀光狠狠劈碎!

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每一个倒下的敌人,都成了他宣泄半生屈辱和此刻膨胀到顶点的权力欲望的最好祭品!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具被仇恨和欲望驱动的杀戮机器。

“跟上大帅!堵住口子!一个也别放跑!”张奎的吼声在韩休琳身后炸响。

这个韩休琳的心腹悍将,此刻也杀红了眼,脸上溅满了血点,带着还能动弹的韩部精锐和不良人“幽影”,如同几股锐利的铁锥,凶狠地刺入溃兵最密集的区域,或者迅速抢占关键的街口巷尾。

他们配合默契,形成一个个小型的死亡陷阱。

张奎一马当先,手中沉重的铁锏挥舞起来如同风车,每一次砸落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

一个试图从侧面窄巷逃跑的玄甲什长被他堵住,铁锏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过去,什长仓促举起的盾牌如同纸糊般碎裂,连带着整条手臂的骨头都被砸得粉碎变形,整个人惨叫着横飞出去,撞塌了一堆杂物。

“幽影”们则如同真正的鬼魅,利用对街巷的熟悉,在阴影和火光跳跃处神出鬼没。

一个卢氏私兵头目带着七八个手下刚想依托一处倒塌的房屋残骸组织抵抗,几支淬毒的短弩矢便从刁钻的角度无声射来,精准地钉入他们的咽喉或眼眶。

头目捂着喷血的脖子,嗬嗬作响地倒下,眼中的惊恐凝固。剩余的私兵瞬间崩溃,被后面涌上来的韩部士兵乱刀砍翻。

城门附近这片区域,彻底沦为屠宰场。惨叫、哀嚎、绝望的求饶、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士兵们因杀戮而兴奋的狂笑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

……

……

城楼之上,混乱与血腥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严庄依旧立在那里,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黑色石像。寒风卷动他宽大的黑色袍袖,猎猎作响。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下方韩休琳疯狂的杀戮表演,如同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皮影戏。

“严帅。”一个低沉平淡、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杀手营特战中郎将无声无息地出现,青铜面具覆盖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封般的眼睛。

他额头处,一道细微的闪电状纹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严庄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下方那个在血泊中挥刀咆哮的身影上。

“说。”

“玄甲残军核心抵抗已瓦解,溃散方向主要为城西、城南。卢府私兵及守军大部崩溃,正于城内各处巷弄间奔逃互戕。韩休琳部正在南门及附近街道进行清剿,场面混乱,效率低下。”中郎将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快速清晰地汇报着战场态势。

严庄的指尖在冰冷的垛口青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杀手营一队,”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肃清城楼所有残敌,即刻接管南门防御。城门机关、绞盘、箭楼甬道,需完全掌控,确保无任何疏漏。”

“诺!”中郎将应声,右手拇指与食指快速交叠,打出一个奇特的手势。

数十名同样戴着青铜面具、身着青灰色紧身软甲的特战精兵如同从城墙阴影中渗出的水银,瞬间行动起来。

他们动作迅捷无声,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

几个还在城楼角落或箭垛后负隅顽抗的卢府死忠,甚至没看清来者,便被黑暗中无声射出的幽蓝弩矢精准命中要害,或是被如同鬼魅般贴近的身影用淬毒短匕抹过咽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软倒在地。

沉重的城门绞盘被迅速控制,齿轮咬合声响起,巨大的门栓被缓缓放下,彻底锁死了这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胜利之门。

“杀手营二队,”严庄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控制武库、粮仓,确保无虞。遇抵抗,格杀勿论。若有试图纵火者,优先射杀。”

他深知,武库的兵甲和粮仓的存粮,才是真正能支撑起一个势力的筋骨,远比韩休琳眼中那些金银更重要。

“诺!”又一道手势打出。另一队杀手营如同离弦之箭,分成数股,沿着城墙内侧的阶梯和隐蔽通道,无声地滑入下方混乱的城市,目标直指城北的武库和靠近仓曹衙门的粮仓重地。他们行动迅捷如风,避开混乱的主战场,直扑要害。

严庄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处正在被韩休琳旧部围攻的卢氏别院,那里还有零星的抵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北的寒冰刮过:“杀手营三队,按既定名单,继续‘清洗’城内未完成的豪强府邸。”

他特意强调了“清洗”二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气,“动作要快,不留活口。确保名单上的名字,今夜之后,从幽州彻底消失。”

杀手营郎将肃然领命:“诺!谨遵严帅令!”

最后一个手势打出,带着决绝的意味。

十数名杀手营精锐脱离队伍,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城内的复杂街巷深处,他们的任务是清除一切可能指向长安的痕迹。

数百杀手营特战精兵,如同最高效、最冷酷的战争机器零件,在严庄无声的指令下,瞬间分解成数股,精准地扑向各自的目标。

他们的存在感极低,行动路线诡秘,效率却高得惊人。

所过之处,任何试图组织抵抗的卢氏死忠或名单上的豪强护卫,都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无声无息地倒下,咽喉或心口精准地插着一支幽蓝的、淬有见血封喉剧毒的弩矢。

幽州城的夜幕,被彻底的血与火点燃。

随着玄甲军的崩溃和萧破虏的灰飞烟灭,卢氏在幽州城内最后的强力屏障彻底消失。韩休琳那面滴着粘稠污血的“韩”字断旗,被一个亲兵用尽力气插上南门最高箭楼的旗杆座,在夜风中猎猎招展,如同释放出了所有被压抑在深渊中的凶兽。

在不良人“幽影”如同活地图般的精准指引,和杀手营特战精兵高效冷酷的定点拔除配合下,韩休琳旧部中被卢氏压制多年、积攒的暴戾怒火,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终于找到了最血腥的宣泄口!

这股由血腥、疯狂和贪婪汇聚成的洪流,彻底失控,席卷了幽州的大街小巷!

……

……

城东,卢氏旁支府邸(卢珪侄孙卢元驹宅邸)。

这座往日里门庭若市、极尽奢华的府邸,此刻朱漆大门紧闭,门后传来慌乱的奔跑声和压抑的哭泣。

但这一切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给老子撞开!”韩休琳骑在一匹抢来的高头大马上,脸上带着狰狞的快意,刀尖直指紧闭的大门。

他身上、脸上溅满的血浆已经半干,结成暗红色的痂,更添凶煞。

“嘿哟!嘿哟!”十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抱着临时找来的粗壮撞木,喊着号子,狠狠地撞向厚重的府门。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门内的顶门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一声巨响,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府门轰然向内倒塌!

烟尘弥漫中,露出了门后庭院里惊慌失措的面孔。

韩休琳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进去!

战马铁蹄踏碎精致的卵石小径,冲散了几个试图阻挡的家丁。

庭院里,一个穿着华贵锦袍、面无人色的年轻人,正抱着几个沉甸甸的金银匣子,在几个忠心家丁护卫下,仓皇地试图从后花园的角门逃走。

“卢元驹!”韩休琳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卢珪的远房侄孙。

平日里,这个靠着家族荫庇作威作福的纨绔,可没少用那种看蝼蚁般的眼神瞟过他韩休琳!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卢珪的狗崽子!想往哪儿跑?!”韩休琳狞笑着,猛地一勒马缰。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翻身下马,动作带着野兽般的敏捷,几个大步就冲到卢元驹面前,无视对方涕泪横流的哀求和颤抖着捧出的、装着耀眼珠宝的金匣。

“韩…韩将军!饶命!饶命啊!这些…这些都孝敬您!只求一条生路……”卢元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湿痕,腥臊气弥漫开来。

“生路?”韩休琳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仿佛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丑态。

他手中的镔铁横刀高高扬起,刀身上还残留着之前砸碎头颅留下的红白污迹。“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记住,杀你者,幽州之主,韩休琳!”

刀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在卢元驹绝望到极致的目光中,狠狠劈下!

“噗嗤——!”

人头带着一蓬滚烫的鲜血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咚”地一声砸落在铺着名贵青砖的地面上,那双惊恐圆睁的眼睛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软软地跪倒,怀中的金银匣子滚落在地,璀璨的珠宝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发出“滋滋”的轻响。

“啊——!”卢元驹的几个小妾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瘫软在地。

韩休琳看也不看,一脚将那无头的尸体踹开,环视着这座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奢靡的府邸。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名贵花木在火光映照下摇曳着妖异的影子。

每一处景致都像在嘲笑他昔日的卑微。

一股报复的极致快感让他浑身战栗。

“搜!值钱的带走!搬空!”他舔了舔溅到嘴角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嘶声吼道。

随即,他指向那些精美的楼阁亭台,眼中满是毁灭的欲望:“其余的…给老子烧!烧成白地!寸草不留!”

士兵们发出贪婪的嚎叫,如同蝗虫般涌向各个房间。砸门声、翻箱倒柜声、女人的哭喊尖叫声、士兵的呵斥淫笑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府邸。

几支火把被粗暴地扔进悬挂着名贵丝绸帷幔的厅堂,干燥的丝绢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雕花的窗棂、梁柱。

浓烟滚滚,烈焰升腾,这座象征着卢氏旁支富贵与权势的宅院,迅速被毁灭的火焰吞噬。

……

……

仓曹衙门,这里是卢氏掌控幽州钱粮命脉的核心重地。

高大的院墙,厚重的包铁橡木库门,此刻成了卢氏最后一批死忠家将的堡垒。

院墙上,几十名家将张弓搭箭,箭镞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指向外面黑压压围上来的韩部士兵。

虽然人人脸上都带着恐惧,但家将头领卢忠仍在嘶吼:“守住!给老子守住!卢公定会带援兵杀回来!擅退者,诛九族!”

“妈的,缩头乌龟!给老子放箭!撞门!”一个韩部都尉骂骂咧咧,指挥着手下用抢来的盾牌顶着零星的箭矢,推着临时找来的撞车轰击厚重的库门。

但效果甚微。

就在此时,几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阴影,利用墙垛的视觉死角,迅速攀上了高大的院墙顶端。

“噗!噗!”两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声响。

墙头上,正全神贯注张弓搭箭瞄准下方撞车的一名卢氏家将和旁边负责了望的副手,身体同时猛地一僵。

两人眉心处,各出现一个极其细小的血洞,深不见底。

他们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向前扑倒,栽下墙头,砸在下方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鬼!墙上有……”另一个家将惊恐地大叫,话音未落,又一支幽蓝的弩矢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咽喉,将他的声音彻底扼杀。

混乱瞬间在墙头蔓延。

剩余的守军惊恐地寻找着看不见的敌人,阵脚大乱。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仓曹衙门厚重的大门内部,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随即,那扇令外面韩部士兵束手无策的包铁大门,竟“嘎吱”一声,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了!

“门开了!杀进去!”韩部都尉狂喜大吼。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韩部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狂吼着冲入库房大院。

当他们冲进那几座巨大的库房时,眼前的景象让这些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腥的汉子也瞬间窒息,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原始贪婪的欢呼!

堆积如山的麻袋,里面是黄澄澄的粟米、雪白的精米!

一摞摞整齐码放的草料捆!更令人血脉贲张的是旁边几座库房里,那成箱成箱、在火把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白光的官银锭!

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钱串!丝绸、绢帛更是堆积如山!

“金子!银子!全是钱啊!”

“发财了!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搬!快搬!”

士兵们彻底疯狂了,红着眼扑向那些银箱钱串,贪婪地往自己怀里、口袋里塞。

有人为了争夺一锭大银,甚至互相推搡叫骂起来。

韩休琳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气大步走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财富,他的呼吸也瞬间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暴发户般狂喜的光芒,仿佛整个幽州的财富都已尽入囊中。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

“都他娘给老子住手!”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

是张奎。他脸色铁青,一刀劈在旁边一个正疯狂往怀里塞银锭的士兵手臂上!那士兵惨叫一声,银锭撒了一地。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贪婪的动作为之一滞,纷纷看向韩休琳。

韩休琳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

眼前堆积如山的财富瞬间失去了所有诱惑力。

他脑海中清晰地闪过严庄那张冰冷的脸,还有那三个如同烙铁般烫在他心头的字——“投名状”!

这满库的财富,是卢氏掌控幽州的根基,更是他韩休琳向长安证明“清白”与“忠心”的唯一筹码!

私吞?那后果……他不敢想!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强压下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贪婪,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克制而扭曲抽搐。

他猛地抽出横刀,狠狠一刀劈在旁边一个装铜钱的木箱上,木屑纷飞!

“都给老子听着!”他嘶声咆哮,声音因后怕和强行压抑的欲望而剧烈颤抖,眼中爆发出凶狠的光芒,死死扫过那些因贪婪而红了眼的士兵,“这些!这些粮!这些钱!是卢氏老狗搜刮的民脂民膏!是罪证!是要押解进京,献给皇帝陛下的!是老子韩休琳的忠心!”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分出…分出八成!不!分出八成……不,全部给老子装上大车!码放整齐!贴上封条!少了一粒米,缺了一个铜板,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诛他九族!回头本将会想办法弄到银钱…赏给今夜有功的弟兄!”

他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最后一句。

士兵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甘和失望,但在韩休琳那择人而噬的凶狠目光和张奎等人明晃晃的刀锋逼迫下,没人敢再动手抢夺。

贪婪的火焰被残酷的军令暂时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怨气和更加扭曲的掠夺欲望——他们需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

……

节帅府深处,卢氏新建的宗祠。

这座供奉着范阳卢氏千年列祖列宗、象征着无上荣光与门第传承的庄严殿堂,此刻朱漆大门被暴力撞开,门栓断裂。

平日里连一丝灰尘都不允许沾染的圣地,此刻被无数沾满泥泞、血污的靴子践踏。

里面供奉的紫檀木牌位,上面刻着卢氏历代先贤、高官显贵的尊讳,被粗暴地扫落在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珍贵的先贤字画被从墙上扯下,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被当作垃圾踢飞,碎裂的瓷片和踩在脚下的卷轴,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刺目。

韩休琳拖着他那把沾满血污的镔铁横刀,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戾气,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鬼,踏入了这片千年神圣之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神龛上那密密麻麻、按辈分排列、金光闪闪的牌位。

最顶端,是卢承嗣和卢珪父子的名讳,字体尤为硕大、威严。

卢承嗣…卢珪…这些名字,曾经如同高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压得他喘不过气,逼得他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每一次在节帅府中见到卢珪,对方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轻蔑的眼神,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仿佛又看到卢珪端坐高堂,轻描淡写地否决他提升军饷的请求,如同打发一个乞丐;看到卢承嗣那封措辞严厉、斥责他“驭下不严”的训斥信函被当众宣读时,同僚们那掩饰不住的讥诮眼神……无数屈辱的画面在眼前闪现,最终都汇聚到神龛顶端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名字上!

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疯狂滋长!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极端仇恨和病态快意的扭曲笑容。

“千年世家?我呸!”韩休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吸了一口浓痰,运足力气,狠狠地、精准地吐在神龛最高处、卢承嗣那最尊贵的牌位之上!

“啪嗒!”粘稠的、带着血丝和污物的浓痰,不偏不倚地糊在“卢承嗣”三个鎏金大字上,顺着光滑的木料缓缓滑落,留下一条恶心的痕迹。

这亵渎的一幕,让祠堂内残存的几个卢氏老仆发出绝望的悲鸣,随即被凶悍的士兵拖了出去。

韩休琳看着这庄严肃穆、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殿堂,看着那些被踩在泥污里的历代先贤牌位,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快感冲上头顶!

他夺过身旁亲兵手中的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火焰在他癫狂的瞳孔中跳跃。

“给老子烧!烧成白地!”他嘶声狂吼,声音在空旷的祠堂内回荡,如同恶鬼的诅咒,“从今往后,幽州只有韩!没有卢——!!”

燃烧的火把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扔向堆积在地上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卷轴和垂落的、用金线绣着卢氏族徽的丝绸帷幔!

“轰——!”

干燥的丝绢、木料、纸卷瞬间被点燃!火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凶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蹿起数丈高!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纸张、丝绸、木材燃烧的焦糊味,瞬间吞噬了神龛、梁柱、匾额……那些象征着卢氏千年荣耀、野心与传承的牌位,在熊熊烈焰中迅速变黑、扭曲、碳化,最终化为飞灰!

整座宗祠,连同卢氏在幽州最后的、精神上的根基,被彻底卷入毁灭的洪流!

……

……

清洗名单上的所有河北豪强府邸,在杀手营特战精兵精准的破门拔除硬点,和不良人“幽影”对地形的熟悉引导下,迎来了灭顶之灾。

韩休琳杀红了眼的旧部如同最残酷的梳篦,反复扫过每一座深宅大院。

抵抗者被当场格杀。

投降者跪地求饶,换来的也只是冰冷的刀锋和无情的抄家灭门。

男人被砍杀在庭院的水池边、假山旁,鲜血染红了锦鲤池水。女眷的哭喊声在深闺绣楼中凄厉响起,又戛然而止。

孩童惊恐的啼哭淹没在士兵的狂笑和掠夺的喧嚣中。

昔日繁华的豪门宅邸,变成了屠宰场和焚尸炉。

无数金银财宝、珠宝玉器、绫罗绸缎、地契田产被洗劫一空,如同垃圾般被随意抛上大车,运往一个地方——幽州节帅府的前庭广场。

当韩休琳踏着血泊和瓦砾,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回到节帅府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庭广场,那座象征着卢氏权威的巨大演武场,此刻已被无数箱笼、麻袋、散落的珍宝堆满!

形成了一座座闪烁着贪婪与死亡光芒的小山!

火光冲天,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金锭、银锭堆积在一起,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人眼。

成串的铜钱如同溪流般从破裂的麻袋口溢出,流淌在地上,踩上去发出哗啦的声响。

珍珠、玛瑙、翡翠、珊瑚等各色宝石,被胡乱堆放在锦缎之上,熠熠生辉。华丽的蜀锦、苏绣、名贵的皮草,如同破布般随意丢弃。

甚至还有整箱的东珠、整块的未经雕琢的璞玉……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但更浓烈的,是财富本身那冰冷而诱人的金属气息和脂粉香气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眩晕的味道。

无数士兵围在这些“小山”周围,脸上沾着血污,眼中却燃烧着贪婪的火焰,发出震耳欲聋的、毫无意义的狂吼,如同群魔乱舞。

在广场中央,最高的一堆金银珠宝上,几个被剥光了华服、只穿着单薄中衣、浑身颤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豪强家主被粗暴地推搡着跪在那里。

他们是名单上的漏网之鱼,被“幽影”从地窖或夹墙里挖了出来,作为这场血腥盛宴最后的点缀。

韩休琳的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比在战场上砍杀时跳得更快、更猛!

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幻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感,伴随着脚下这堆积如山的财富和眼前蝼蚁般的昔日权贵,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推开搀扶的亲兵,几步冲到那堆最高的财宝前,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沉重的镔铁横刀拖在身后,刀尖在金银珠宝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踩在一个豪强家主的背上,那家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韩休琳终于站到了顶端!

脚下是冰冷的、硌脚的、象征着无尽财富的金银珠宝,脚下踩着的是曾经高高在上、对他颐指气使的豪强家主!

他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猛地将手中那柄崭新的、象征着幽州最高权力的镔铁横刀高高举起,刀尖直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看到了吗?!啊?!”他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下方无数仰望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暴戾和狂热的士兵,发出了震动整个燃烧城池的嘶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亢奋而撕裂变形:

“这些!都是老子的!幽州!是老子韩休琳的——!!”

“从今往后!老子就是这幽州的王!老子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玩最美的女人!住最大的宅子!穿最亮的绸缎!谁敢不服?!杀!杀他全家——!!”

狂野的宣言如同魔咒,瞬间点燃了广场上所有士兵的兽性!

……

……

望楼之上。

节帅府最高的望楼,如同一个孤悬于血色地狱之外的冰冷祭坛。

严庄凭栏而立,黑色的袍袖在带着血腥气的夜风中翻飞。

他俯瞰着下方那片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的广场,以及广场中央那个在财富堆上疯狂咆哮、接受着暴徒朝拜的身影。

城内处处升腾的浓烟如同垂死的巨蟒般扭动,火光将夜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暗红。此起彼伏的哭喊、惨叫、士兵的狂笑、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汇成一首绝望的末日交响。

他手中,一直握着那份写满了名字的羊皮纸名单。

上面的墨迹早已被新鲜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点覆盖、浸染。

他面无表情,仿佛下方那沸腾的疯狂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他拿起一支蘸饱了朱砂的细狼毫笔,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对着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卢承嗣——狠狠划下!

猩红的朱砂如同凝固的鲜血,将那个名字彻底覆盖、吞噬。

“禀严帅,”一名杀手营特战精兵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出现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丝毫情感起伏,“卢府秘院已彻底清理,确认卢珪尸骨无存。其父卢承嗣在范阳的嫡系血脉,凡滞留于幽州城内者,共计一十七口,已尽数诛绝,无遗漏。名单所列主要依附豪强府邸,共二十九处,全部清洗完毕,确认无主要目标逃脱。韩休琳旧部正在清点‘战利品’,场面极度混乱,私藏哄抢者众,其所谓全部献京之令,形同虚设。”

严庄仿佛没有听到那关于混乱和贪婪的描述,也未曾听到那“尸骨无存”的确凿汇报。

他只是将手中那份被朱砂彻底染透、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羊皮名单,随手一抛。

名单如同断翅的血蝶,飘摇着落入身旁一个燃烧着取暖炭火的黄铜火盆。

“呼啦!”火焰猛地蹿高,带着贪婪的呼啸,瞬间将羊皮纸吞噬。

纸张在烈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几缕带着皮肉焦糊味的青烟和几片飘飞的、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

“知道了。”严庄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下方广场中央那个癫狂的身影上。

韩休琳还在嘶吼,挥舞着横刀,脚下的豪强家主因恐惧和屈辱而昏厥过去,被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拽走。

新的“战利品”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堆积在广场边缘。士兵们的狂吼一浪高过一浪。

严庄的嘴角,终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更像是在冰冷的岩石上刻下的一道裂痕,深不见底,足以冻结灵魂。

“卢氏的血,流尽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夜风中。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望楼冰冷光滑的汉白玉栏杆。指尖,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点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血点。

那血点很小,却异常刺眼,带着生命的余温。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指尖那抹刺目的红,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的藏品。

片刻,他再次抬眼,望向广场中央那个在财宝堆上接受暴徒朝拜的身影,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被送入熔炉的祭品,冰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残酷兴味。

“韩休琳的血……”

他顿了顿,舌尖仿佛在品尝着某个甘美的词语。

“也该热起来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下望楼那盘旋的阶梯。

黑色的身影,如同最深沉的水流,无声无息地融入下方那片由鲜血、烈火、疯狂欲望和堆积如山的财富共同构筑的、名为“胜利”的深渊。

幽州城的棋局,似乎已尘埃落定。

然而,望楼栏杆上那一点渐渐冷却的暗红血渍,以及严庄指尖那抹同样刺目的猩红,却在无声地昭示着:长安的下一盘棋,那盘囊括整个河北、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冰冷的棋子,才刚刚开始落下。

权力的祭坛上,将世家门阀作为祭品的血,永远没有流尽的一刻。

……

……

关中平原的黎明,是天地初醒时最温柔也最宏大的诗篇。

薄纱般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大地轻柔的吐息,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古老而重焕新生的土地。

初升的太阳,像一位慷慨的君王,将金红色的光芒泼洒向大地。

远处,巍峨的“天工之城”如同沉睡后苏醒的钢铁巨兽,沐浴在这片辉煌之中。

三十多根巨大的烟囱,如同神话中支撑天穹的擎天巨柱,喷吐着滚滚浓烟,在原本湛蓝如洗的天空上,肆意地涂抹着一道道粗犷、浓黑的墨痕。这墨痕翻滚、升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力,宣告着一种全新而强大的力量——工业力量的苏醒与咆哮。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而独特的混合气息,刺激着每一个早起赶路人的鼻腔。

最浓烈的是煤炭在巨大熔炉中燃烧产生的焦糊味,仿佛大地深处滚烫的血液在奔流;

紧随其后的是金属被反复锻打、淬火时散发出的灼热铁腥气,霸道而锐利;

其间又奇异地夹杂着新出炉木器的清香,那是木材被蒸汽和巧手赋予新生的味道;

还有一丝丝,被这强大的工业气息冲淡稀释了,却顽强存在的、来自远方田野的泥土芬芳——这是平原亘古不变的底色,此刻却成了新乐章里一个微弱而执拗的音符。

以天工之城那宏伟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青铜正门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地,早已彻底告别了往昔麦浪翻滚、鸡犬相闻的宁静乡野。

一条条新近铺就的水泥路,如同巨大的蛛网,纵横交错,粗暴地切割着大地。

路的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临时棚屋、吱呀作响的货摊、以及门脸或大或小的店铺,共同构成了名闻遐迩、生机与混乱并存的“天工集市”。

每日寅时,当东方的天空还是一片深邃的墨蓝,只有几颗残星疲倦地闪烁时,集市便开始它独特的苏醒。

最早抵达的是那些赶着新鲜时令的农人。

他们推着满载菜蔬果品的独轮车,木轴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或者赶着背上驮着高高货架的驴骡,蹄声嘚嘚,从附近星罗棋布的村落里汇聚而来。

他们在官府用白灰划定的区域里,凭借着经验和一股子蛮劲,争抢着那些最靠近路口、人流最旺的“风水宝地”。

接着,贩卖铁器、陶罐、布匹、针头线脑的货郎们登场了。

他们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熟练地卸下挑子,支起摊位,将那些或粗糙或精巧的货品琳琅满目地铺陈开来。

最后苏醒的,是那些最能唤醒人肠胃与精神的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

“刚出炉的胡麻烧饼咧!香掉牙喽!”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汉子,用厚布垫着,从泥炉膛里飞快地夹出一个个焦黄酥脆、芝麻密布的烧饼,诱人的焦香随着热气猛地炸开,霸道地钻进行人的鼻腔。

旁边一口硕大的铁锅里,浓白滚烫的羊杂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肉香和羊脂的醇厚气息弥漫开来,驱散着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卖豆腐脑的老者则气定神闲,木勺在盛满雪白豆花的木桶里轻轻一旋,手腕再一抖,雪白柔嫩的豆花便滑入粗瓷碗中,随即浇上深褐色、浓稠油亮、飘着肉末和黄花木耳的卤汁,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朴拙的美感。

各种食物的香气——烧饼的焦香、羊汤的浓香、卤汁的咸香、炸油糕的甜香——在清冽的晨风里交织、升腾、碰撞,形成一张无形的、带着温度与诱惑的大网,笼罩着整个集市,不断撩拨、刺激着每一个早起赶集者的味蕾,也让那些裹紧粗布衣衫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向热源靠拢。

“上好的犁头锄刃!看看这钢口!天工坊的料子!”

“新到的江南细布,颜色鲜亮,给婆娘娃儿扯身新衣裳吧!”

“让让!让让!脚底下留神!”

“三个铜板?老哥,我这可是顶风冒雨从山里收来的山货!最少五个!”

“娘!我要吃糖人儿!”

吆喝声、扯着嗓子的讨价还价声、被鞭子抽打后牲口不满的嘶鸣声、铁匠铺里传出的节奏分明、火星四溅的叮当锤击声、沉重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沉闷轱辘声……所有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翻滚、沸腾,形成一曲宏大、喧嚣、充满原始生命力却也嘈杂得令人耳膜发胀的市井交响乐。

人流如同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摩肩接踵。

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搭着汗巾的脚夫们,扛着沉重的货箱或麻包,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像负重的蚂蚁般在人群中艰难穿行,汗水滴落在尘土里,瞬间消失。

衣着光鲜、头戴小帽或方巾的商贾们,则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验看着从天工之城流出的新奇铁器、精巧机括,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摩挲,掂量着分量与价值。

好奇的孩童如同灵活的泥鳅,在大人腿缝间追逐嬉闹,清脆的笑闹声和母亲们带着担忧与不耐的高声呵斥交织在一起。

几队身着统一皂衣、腰挎乌沉短棍的市吏,面容冷峻,在涌动的人潮中沉稳地穿行巡逻,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存在,如同给这看似混乱无序的沸水注入了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维持着一种脆弱却又不可或缺的秩序骨架。

就在这片喧嚣鼎沸的海洋一角,一栋两层高、青砖到顶、门脸颇为气派的“天工酒馆”刚刚卸下厚重的松木门板,正式迎客。

掌柜岳勇杰,一个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庞红润泛着健康油光的汉子,正稳稳地站在门槛内。

他手里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毛巾,习惯性地擦拭着光洁宽阔的额头——其实上面并无汗水,更像是一种掩饰内心活动的动作。

他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笑容,中气十足地跟每一个路过的熟面孔打着招呼,声音洪亮得能穿透集市的一部分喧闹。

“哟!王老哥!早啊!昨儿个那坛‘烧刀子’,劲儿够足吧?保管让您浑身舒坦!今儿新酒刚到,听作坊里的大师傅说,比昨天的还烈三分!您不来尝尝鲜?”他冲着一位刚走过门口、穿着半旧绸衫的老主顾喊道。

不等对方回应,目光又转向另一个方向:“张老弟!大清早的赶路,肚子空落落的吧?进来坐坐,垫巴垫巴!刚出锅的卤牛肉,用的是关西上好的腱子肉,卤汁是老汤!配上我这新到的烈酒,嘿,那滋味儿,绝了!保管您吃了这顿想下顿!”

接着,他又朝一位穿着靛蓝色细棉布短褂、神色匆匆的中年人热情招手:“李管事!您放心!您昨儿吩咐的十坛酒,伙计们一早就给您装好车了!误不了晌午前送到您那工坊!咱‘天工酒馆’办事,您还不放心么?”

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岳勇杰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北方汉子的敞亮和商贾的精明,洪亮得能在嘈杂中撕开一条通道。

他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即使现在拨弄起柜台上的黄铜算盘也依旧灵活,但仔细看,指关节处的厚皮和几道陈年的细微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曾干过不轻的力气活。

此刻,他正指挥着两个年轻的伙计:“柱子!麻利点,桌子再擦一遍!二牛,酒碗都摆整齐喽!咱这招牌,里子面子都得光鲜!”

浓郁的酒香,如同实质般从敞开的店门里源源不断地飘散出来。

这香气不同于寻常米酒的甜糯,也迥异于江南黄酒的绵柔。它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仿佛能灼伤鼻腔的独特气息,霸道、辛辣、充满了原始的、未经驯服的野性力量,正是“天工酒馆”赖以立身的招牌——“天工烈酒”的味道。

这酒,性子如其名,入口如烧红的刀子直插喉咙,一路滚烫地烧灼下去,直抵肠胃,瞬间就能点燃一团火,让饮者从喉咙到指尖都微微发麻。

它粗粝、蛮横,却意外地深得天工之城里那些挥汗如雨的重体力工匠、常年奔波押运货物的剽悍镖师、以及习惯了北地苦寒风霜的客商们的喜爱。

对他们而言,这酒不是风雅,是力量,是驱散疲惫和寒冷的熊熊烈焰。

岳勇杰的生意确实红火得让人眼热。

他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全赖天工之城官方的“独家代理”政策。

在这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他岳勇杰的“天工酒馆”,是唯一能售卖这种由天工之城内部烈酒作坊酿造、独一无二的烧酒的铺子。

三个月前,他凭着在内务府当差的一个远房表亲提前半月悄悄递出的消息,果断砸下全部身家,甚至咬牙借了一笔印子钱,才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盘下了这处位置绝佳的铺面,挂上了“天工酒馆”的金字招牌。

几个月下来,这“烧刀子”的名头已然打响,每日宾客盈门,座无虚席,银钱流水般淌进他的柜匣。

生意兴隆,岳勇杰的心思也如同被这烈酒点燃,愈发活络起来。

前些日子刚把后院扩建了,挖了更深更大的酒窖,订做了崭新的榆木货架,盘算着再多囤些货。

此刻,他虽脸上堆笑,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往来的熟客,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带着一丝极力掩饰却难以完全消除的焦灼,频频扫向街市东面的入口处。

像是在等待什么极其重要,又极其危险的东西。

时间在喧闹中一点点流逝。太阳又爬高了些,驱散了最后几缕薄雾,集市的人流更加汹涌。

“掌柜的,”一个眼尖、名叫柱子的伙计趁着给门口水缸添水的空档,凑到岳勇杰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货到了!”

岳勇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猛地转头,顺着柱子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街口处,两辆覆盖着厚实、沾满泥浆油污的深灰色油布的马车,正缓缓驶入集市。

车轮在碎石路面上滚动,发出沉闷而均匀的“咕噜”声。这两辆车混在清晨送货的马车流里,普通得毫不起眼。

拉车的驽马皮毛暗淡,打着响鼻,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赶车的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边缘耷拉下来的宽檐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哎呀,可算来了!磨磨蹭蹭的!”岳勇杰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混合着如释重负和刻意放大的抱怨神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仿佛只是不满送货的迟延。

他转头对柱子和其他伙计大声吩咐,“你们招呼好店里的客人!我去后面接货!柱子,把后门给我开大点!”

说完,他挤出人群,肥胖但异常灵活的身体在缝隙中快速穿行,几步就迎上了马车。

他与那低着头的车夫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短暂接触都刻意避免。

车夫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缰绳,让马车稍稍偏离主道,岳勇杰便心领神会地在侧前方引着马车,拐进一条相对狭窄僻静的后巷。

后巷里堆着些杂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馊水和垃圾混合的气味。

一扇宽大的、足以容纳马车进出的厚实木门敞开着,露出“天工酒馆”的后院。

马车依次驶入铺着碎石子的院内。

车夫利落地跳下车辕,动作透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干练。

他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趟再寻常不过的送货任务,走到院角一个积着雨水的大石槽边,沉默地拿起挂在槽边的破木瓢,舀水给两匹驽马饮水,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

岳勇杰警惕地扫视着不算宽敞的后院,又探头看了看巷子两头,确认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快步走到第一辆马车后面。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细微的颤抖,解开了捆绑油布的粗麻绳。绳索滑落。

就在他抓住油布边缘,准备掀开的瞬间——

“哗啦!”

油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猛然掀开!

预想中的货架木料踪影全无。

取而代之的是,六条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的身影,带着一股憋闷已久的气息,猛地从货物堆叠的缝隙中“弹”了出来!

动作迅疾如电,落地却轻盈得如同踏在棉花上的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六个人,清一色的紧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尽管脸上带着长时间蜷缩在狭小空间里特有的疲惫和苍白,但一双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钢针,在略显昏暗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气息沉稳悠长,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示出精深的内功修为。他们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形成一个背靠背的小圈,警惕如狼的目光瞬间扫过院墙、屋角、敞开的厨房门,以及院中唯一的活人——岳勇杰。

几只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无声地按向了腰间鼓囊囊的突起或背后用粗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

为首的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凿而成,棱角分明,找不到一丝多余的柔和线条。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仿佛天生就不会微笑。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几分冰渣。

他背上斜挎着一柄用粗麻布严密包裹的长刀,刀柄露出的部分,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种暗沉、吸光的乌黑色泽,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他便是统领这队死士的首领,代号——“影狼”。

车夫依旧背对着马车,慢条斯理地用破瓢给马匹饮水,水声哗啦,仿佛身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六个凭空出现的煞星,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时间与他往常卸货逗留所需相差无几,他才默不作声地放下木瓢,动作有些僵硬地套好马具,翻身上了车辕。

鞭子在空中轻轻一甩,发出一个短促的脆响,两辆空车吱吱呀呀地碾过碎石,驶出了后院,消失在巷口曲折的阴影里。

“你们五个,先跟他下去。”影狼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不带丝毫温度,也没有任何起伏。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的岳勇杰,又对另外五人中的两个微微颔首,“我出去看看地形,踩踩点。”

那五人默然点头,动作整齐划一,显见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和无数次生死搏杀形成的本能。

被影狼目光扫过的两人,一个面白无须,约莫三十五六岁,身形瘦高,眼神如同盘旋在阴沟上的秃鹫,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阴鸷和狡诈,代号“千面”。

另一个则身材异常壮硕,像一尊铁塔,脸上从左眉骨斜划至右边嘴角,横亘着一道狰狞扭曲、如同巨大蜈蚣般的紫红色刀疤,几乎破坏了整张脸的轮廓,代号“屠夫”。

他们显然是这五人中地位仅次于影狼的副手。

岳勇杰看着眼前这群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货物”,只觉得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紧:“诸…诸位…壮士,地方…地方简陋,委屈了。酒…酒食马上送来,马上!”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厨房门,仿佛背后是择人而噬的毒蛇猛兽。

每一次运送这些人,都让他感觉自己是在万丈深渊的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连带全家老小都要填进去。

岳勇杰引着千面、屠夫等五人快步走向厨房。厨房里热气蒸腾,弥漫着卤肉和蒸馍的香气,两个帮厨正埋头在灶台边忙碌。

岳勇杰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角落堆放着柴草和几口空缸的地方。

他蹲下身,双手扣住一块边缘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低喝一声,手臂肌肉贲起,将这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厚重石板挪开一旁,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深层腥气、陈年霉味、汗酸味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味的阴冷气息,如同地底沉睡巨兽的呼吸,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瞬间冲淡了厨房里的烟火气。

屠夫皱了皱鼻子,脸上那道刀疤随之扭曲了一下,似乎对这气味有些不屑。

千面则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下洞口结构和周围的柴草堆。

五人没有丝毫犹豫,鱼贯而入。

身材壮硕的屠夫下去时甚至侧了侧身。

他们的脚步声在粗糙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身影很快被下方的黑暗吞噬。

影狼则如同真正的影子般,在最后一人消失在洞口后,身形一晃,已无声无息地贴到了后院西侧的矮墙下。

他脚尖在墙根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一点,整个人便如同毫无重量的纸鸢般飘起,轻松翻过丈余高的墙头,落地时如同狸猫,没有激起一粒尘土。

几个起落,他那身显眼的黑色劲装便已巧妙地融入了远处熙熙攘攘、色彩驳杂的集市人流中。

他很快从一个挑着杂货担子、正唾沫横飞跟人讲价的瘦小行商身后掠过,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再出现时,他头上已多了一顶半旧的竹编斗笠,身上罩了一件洗得发白、带着汗渍和尘土痕迹的粗布外衫,将他原本精悍的身形和冰冷的气质完美地掩盖起来,变成了一个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赶集人。

影狼混杂在涌动的人潮中,脚步看似随意散漫,如同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实则每一步踏出,身体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协调与平衡,随时能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他微微低垂着头,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锐利如电,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机关,冷静地扫视着集市的每一条主路、每一个狭窄的岔口、每一处屋角檐下的阴影、每一个可能藏匿伏兵或利于紧急逃遁的角落。

天工之城那巨大的青铜正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门楼上隐约可见持戟士兵的身影;

周围巡逻的皂衣市吏和身着制式皮甲、腰挎腰刀的天工军团士兵的数量、巡逻路线和间隔时间;

集市外围那些收割后空旷的田野、远处起伏的土丘以及一片疏密有致的杨树林……所有这些细节,都被他那近乎非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精准地刻印在脑中。

他尤其留意了几个通往不同方向的、人流相对稀少的小巷,在心中默默标记了方位和特征。

岳勇杰厨房下的暗道并不长,向下延伸约十丈后,便进入了一个面积颇为宽敞的地下密室。

空气异常混浊,带着泥土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气、几十人聚集散发的浓烈汗味、皮革和金属的淡淡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令人下意识绷紧神经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插着几支燃烧着的松油火把,跳动的昏黄火焰将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投射在凹凸不平、渗着水渍的土壁上,如同群魔乱舞,更添几分阴森诡谲的气氛。

密室中央,五十四名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早已肃立等候。

他们姿态各异,有的闭目盘坐,如同入定的老僧,气息悠长;有的背靠土壁,一遍遍擦拭着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小巧的连发手弩或造型奇特的分水刺,动作专注而冷漠;

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新下来的同伴。

但无一例外,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经历过真正杀戮才能沉淀下来的冰冷煞气,如同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兵器,寒气逼人。

当岳勇杰带着最后五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这五十四人仿佛接到了无形的号令,立刻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他们对着五人中面白无须的千面和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屠夫,头颅低垂,恭敬而低沉地齐声道:

“拜见千面大人!拜见屠夫大人!”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封闭的空间内嗡嗡回响,震得土壁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被称为“千面”的瘦高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他那双异常修长灵活的手指,习惯性地捻动着,仿佛在把玩着某种无形的丝线,又像是在模拟着某种精巧的杀人手法。

“起来吧。”千面的声音尖细,如同刀片刮过瓷碗,带着一种刻骨的阴冷。

“屠夫”则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脸上那道巨大的刀疤在跳跃的火光下随着肌肉抽动而扭曲,如同活物,更显狰狞可怖。他壮硕的身躯像一堵墙立在那里,压迫感十足。

岳勇杰看着眼前这群沉默跪拜、如同等待出击命令的恶狼般的煞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刚刚干了些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动着,努力想维持一个恭敬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诸…诸位壮士,地方…实在简陋,委屈…委屈了。酒食…我这就去催,马上送来!马上!”

说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和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那陡峭的石阶,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如同修罗场般的地穴。

每一次踏进这里,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寿命在飞速地燃烧。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密室的入口石板被无声无息地挪开一道缝隙。

影狼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身上的粗布外衫和斗笠已然褪去,重新换上了那身标志性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劲装,冰冷的杀气重新笼罩全身。

“拜见统领!”

密室内五十九名黑衣人,包括千面和屠夫在内,如同被无形的线绳猛地拉扯,再次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汇成一声闷雷般的轰响。

他们的头颅深深垂下,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如同压抑的火山在嘶吼,在封闭的地穴内反复震荡,连火把的火焰都被这声浪压得猛然一矮!

“拜见统领!”

火光跳跃,将影狼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土壁上,拉长成一个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跪伏在地的黑衣人们,眼神狂热而决绝,仿佛他们跪拜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决定他们生死、给予他们最终救赎或毁灭的神只,是通往那泼天富贵或彻底毁灭的唯一路径。

影狼迈步,走向密室中央。

他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慢而沉重地扫过每一张低垂的脸庞,似乎在确认每一个人的状态,评估着他们的意志。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目光弥漫开来,密室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呼吸。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掌向下虚按。如同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五十九名黑衣人这才整齐划一地起身,挺直脊梁,如同五十九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锋芒内敛却又蓄势待发。

“地形已勘明。”影狼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沙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凿进众人的耳膜。

“目标,”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瞬间绷紧的脸,“将于明日巳时(上午9-11点),自长安城方向而来,视察天工之城。”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

“随行护卫,约一千金吾卫精骑,一百大内高手贴身,另有随行太监、不良人若干。”

他报出的每一个数字,都让密室里的空气凝固一分。“其仪仗,必经集市主街,至天工之城正门。”

他走到一支插在土壁上的火把旁,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

匕首的锋刃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幽冷的寒芒。

他蹲下身,用匕首锋利的尖端在地上迅速而精准地划刻起来。

碎石和泥土被轻易分开,一幅简易却清晰的路线图很快呈现出来。

“此处,”他用匕首尖端重重地点在代表天工酒馆位置的一个交叉标记上,“是我们的据点,根基所在。”

刀尖在标记上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目标行至酒馆斜对面,”影狼的刀尖沿着代表主街的线条移动,停在一个点上,“此处道路因两侧摊贩挤压,陡然收窄。同时,清晨赶集人流最为密集拥挤。”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刺向每一个人,“金吾卫前锋队列为开道清障,必然奋力前突,与护卫御辇的中军拉开至少十丈以上的间隙!此时——”

影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一往无前的决绝,眼中寒光暴涨:“便是天赐之机!唯一的最佳时机!”

密室内,五十九双眼睛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杀意和兴奋。

“计划如下!”影狼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军鼓敲响,“所有人,分作六队!”

“甲队十人!”他目光如电,射向屠夫那张疤痕狰狞的脸,“由屠夫带领!混于集市西侧、靠近菜摊与布摊交界处!”

他用匕首在地上快速划出一个区域,“待金吾卫前锋队列过境,人群因骑兵冲击必然大乱!你队抓住此一瞬之机,率先以强弩攒射御辇!”

他做了个扣动弩机的动作,眼神凌厉如刀,“记住!不求毙敌!首要在于制造最大混乱!吸引并分割其护卫力量!尤其——” 影狼的声音加重,“务必引开那大内侍卫统领李太白!此人剑术通神,若被他缠住,万事皆休!务必让他远离御辇核心!”

屠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嗜血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用力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的刀疤随之扭曲,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发出无声的咆哮。

“乙队十五人!”影狼的目光转向面白无须的千面,“由千面带领!伪装成受惊商贩及逃窜路人!于甲队弩箭引发混乱之际,自人群左翼(御辇行进方向的左侧)向御辇冲击!”

他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条斜插的箭头,“用烟丸遮蔽视线!毒蒺藜阻滞金吾卫回援!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务必缠住其左翼护卫至少三十息!三十息内,不许一人靠近御辇!”

千面嘴角勾起一丝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捻动的手指骤然停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闪烁着诡谲莫测的光芒,缓缓颔首。

“丙队十五人!”影狼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随我!直取核心!”

他手中的匕首猛地向下刺入代表御辇的标记中心,“目标只有一个——皇帝裴徽!”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扫过被点到的十五个黑衣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冲上御辇!取其首级!得手者,赏格翻倍!”

被点到的十五人,身体瞬间绷紧如弓,眼神变得如同最饥饿的豺狼,死死盯着地上那象征着无上尊荣和泼天富贵的标记,粗重的喘息在密室里汇成一股低沉的咆哮。

“丁队十人!”影狼的刀尖指向丙队旁边,“负责清除御辇周围太监及任何近身障碍!为丙队开道!挡路者,无论何人,杀无赦!”

“戊队五人!为机动!随时补丙、丁两队缺口!或阻挡其他方向意外增援!”

“己队五人!”影狼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身材矮小精悍、眼神却异常锐利沉静的汉子身上,此人代号臭虫。“由臭虫带领!今日入夜后,提前潜伏于集市东侧出口外,那片杨树林中!”

他刀尖指向地图边缘的树林标记。

“待我等得手,或制造出足够混乱、吸引大部追兵后,以响箭为号!”

影狼做了个拉弓的动作,“在预定地点——东出口外百步,官道左侧的草料场和右侧的驿站马厩——制造更大骚乱!焚烧草料堆!惊散驿马!务必引开追兵主力!为我等撤离创造机会!尔等任务,在于惑敌,不在接战!响箭发出,无论成功与否,立刻按五号路线远遁,不得停留!不得回头!”

臭虫眼神沉静如古井,无声地点了点头,如同即将融入夜色的鸮鸟。

影狼直起身,环视全场,目光凝重得如同万载寒冰,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众人的骨髓:“此乃死令!若事有不济,落入敌手……”

他微微停顿,密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即刻自戕!咬碎口中毒囊!或自割咽喉!”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不良府的刑具,能让人后悔生到这世上!若有人熬不住,吐露半字,累及兄弟家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瞬间弥漫了整个密室,让空气的温度骤降,火苗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威胁,直指每个人心中最脆弱、也最不容触碰的软肋。

“卑职遵命!宁死不屈!”五十九名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个人般齐声低吼!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狂热的决绝、对巨额赏赐(一千亩良田、万两黄金、一百名美女)的赤裸贪婪,以及对任务失败后那“累及兄弟家人”六个字所代表的、比地狱更可怕的恐惧。

这份恐惧,此刻恰恰化作了支撑他们悍不畏死的最大动力,如同淬毒的燃料,点燃了他们眼中疯狂的光芒。

影狼紧绷如岩石的面容,在众人这决绝的吼声中,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但眼中的凝重和审视并未减少分毫。他缓缓道:“很好。记住你们的誓言。”

他转向千面,“千面,按计划,立刻准备明日所需伪装之物——商贩的粗布衣裤、挑夫的扁担绳索、行商的包袱皮斗笠,力求普通,混入人群不惹眼。给你一个时辰。”

“属下明白。”千面尖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转身走向密室一角堆放着的几个大包裹。

“屠夫!”影狼的目光转向铁塔般的汉子,“检查所有人兵刃!弩机、箭矢、短刀、分水刺、袖箭!毒药囊是否封存完好!特别是强弩,弦力、机括,一丝差错都不能有!明日,弓弩便是第一记杀招!”

“交给我!”屠夫的声音如同闷雷,他大步走向人群,开始粗暴却异常仔细地检查每一件武器,粗糙的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拿起一张手弩,眯起一只眼对着火光检查弩臂的弧度,又用力拉扯弩弦测试弹性,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跳动。

“臭虫!”影狼看向精悍的矮小汉子,“带你的人,现在就走。

从后巷水道潜出,立刻前往东出口外树林勘察,选定最佳潜伏和点火位置。务必隐匿行踪,若暴露,自行了断,不得牵累!”

“是!”臭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点了四个同样精干的手下,如同五条滑溜的泥鳅,迅速而无声地沿着来时的石阶向上攀去,很快消失在洞口。

“其余人!”影狼最后看向剩下的四十多人,声音不容置疑,“原地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便是见真章之时!生,则富贵泼天!死,亦求个痛快!”

“诺!”众人轰然应命,声音在土壁间回荡。密室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但这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只剩下松油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粗重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兵刃被反复擦拭、检查时发出的冰冷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铁锈味、皮革味和一种名为“死战”的沉重气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胸闷欲裂的、死寂而肃杀的海洋。

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即将熄灭又即将爆燃的炭火,等待着明日那决定命运的一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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