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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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以最惨烈的方式降临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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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落下,紫宸殿内一片肃杀。

沉香的馥郁气息似乎也被这浓烈到实质的杀意和血腥预兆彻底冲散、冻结。

裴徽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被朱砂点染得如同浸血的幽州地图上,他的指尖,缓缓地、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力量,划过“幽州”那两个殷红的大字。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风暴,已然在帝国北疆的苍穹之上凝聚成形,即将以最惨烈、最彻底的方式,降临幽州大地。

而紫宸殿内的这一声“领旨”,便是撕开这风暴帷幕的第一道惊雷。

……

……

十数日后,幽州城,五月初。

持续数月的料峭春寒,终于被一股从塞外莽原席卷而来的暖风彻底驱散。

风里裹挟着尘土干燥呛人的颗粒,混杂着河岸柳条新芽的微涩和墙角野草倔强破土的腥甜气息。

阳光不再是春日那种温吞的暖意,而是带着灼人的分量,肆无忌惮地泼洒在幽州城灰黑色的高墙与鳞次栉比的屋瓦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氤氲热气。

然而,这座被千年门阀卢氏以铁腕牢牢掌控的巨城,并未因天气的回暖而显露出丝毫生机。

相反,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浓烈的、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铁锈味,来自日夜赶工的兵甲作坊;

劣质石炭燃烧后产生的刺鼻硫磺烟尘,混杂着市井底层难以言喻的馊腐与排泄物的恶臭;

更深处,还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恐慌,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行人的脖颈,让人呼吸不畅。

城门口。

几辆满载陈年粟米的骡车,在干燥的、被无数车辙碾成粉末的尘土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驶入高耸的城门洞。

车轮碾过新铺就、尚未被完全踩踏夯实的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

沉闷而滞涩的声响,每一次颠簸,都震得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

守城的玄甲武士,盔甲擦得锃亮,反射着正午刺目的阳光,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然而,他们挺立如标枪的身姿下,眼神却是空洞而冷漠的,如同蒙尘的琉璃珠子,只机械地扫视着通关文牒上的墨迹。

他们手中紧握的长戟,戟尖在日光下吞吐着森冷的寒芒,那锋刃上,似乎总残留着一丝清洗不净的、渗入金属纹理的暗红色泽,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池的残酷法则。

严庄,就混迹在这队散发着陈腐谷糠味和牲畜体臭的粮商队伍之中。

他化身的老粮商,面容蜡黄得如同存放过久、被风沙侵蚀的羊皮纸,深刻交错的皱纹,如同城外饱经旱涝蹂躏的干涸河床,沟壑纵横。

一件油腻发亮、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皮袄紧紧裹着他微微佝偻的身躯,皮袄上浓烈的陈年谷物霉味混合着羊膻气,形成一股令人退避三舍的“贫穷”标识。

他低垂着眼睑,浑浊的眼珠藏在深陷的眼窝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嘶哑浑浊,仿佛肺叶里也塞满了粗糙的谷糠和塞外的风沙。

“咳!咳咳咳……”严庄剧烈地弓着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枯瘦的手捂着嘴,指缝间渗出可疑的暗色。

“晦气!”一个年轻些的守卫厌恶地皱紧眉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仿佛要驱散那股无形的秽气,“快滚快滚!别在这碍眼!”

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守卫,眼神在严庄那张饱经风霜、写满“苦难”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身后那几辆破旧骡车上堆积的、色泽暗淡的陈年粟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麻木。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疲惫:“行了,进去吧。

记住,粮车只能走西市那条道,别乱窜。”

严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类似感激的咕哝声,艰难地直起腰,对着守卫的方向微微躬身,动作迟缓笨拙,牵动着那件油腻的皮袄又散发出一股更浓烈的气味。守卫们再也懒得看他一眼,挥手放行。

甫一入城,一股比城外强烈百倍的、带着铁锈腥甜和无形压迫的森严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严庄。

宽阔得能容下八马并驰的主街——朱雀大街,此刻却空旷得令人心悸。

街面上除了偶尔被风卷起的尘土和枯叶,几乎看不到行人。

只有两队玄甲铁骑,如同移动的铁灰色城墙,踏着整齐划一、如同尺子量过般的步伐,缓缓巡逻而过。

沉重的铁蹄敲击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咔哒…咔哒…咔哒…”的金属撞击声,单调、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节奏,在死寂的街道上空反复震荡、回响,像催命的鼓点,又像巨大的磨盘在碾压着这座城市的灵魂。

视线所及,是新近加固、高耸入云的城墙。

灰黑色的巨大条石,如同史前巨兽裸露的獠牙,一块块紧密咬合,投下长长的、边缘锋利的阴影,将街道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冰冷囚笼。

远处,靠近城墙内侧,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民夫,正扛着比他们身体还要庞大的巨石,在监工皮鞭的驱赶下,如同蝼蚁般缓慢移动。

他们口中喊着低沉喑哑的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血沫:

“嘿…哟…扛起来啊…”

“嘿…哟…莫趴下啊…”

声音干涩、绝望,在空旷的街道上飘散,显得格外微弱。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鞭响,如同毒蛇吐信,骤然撕裂了单调的号子声。

“磨蹭什么!没吃饭的废物!天黑前这段墙基必须砌完!”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监工,挥舞着手中油光发亮、带着倒刺的牛皮鞭,恶狠狠地抽打在一个动作稍慢的民夫背上。

单薄的粗布麻衣瞬间被撕裂,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而下。

那民夫身体猛地一抽,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哼,身体晃了晃,却不敢倒下,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肩头的巨石向上耸了耸,脚步踉跄地跟上队伍。

严庄浑浊的老眼深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一切。

他推着粮车,步履蹒跚,仿佛随时会被肩上无形的重担压垮,但那双藏在皱纹和眼屎后的眼睛,却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

街角蜷缩的乞丐,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等待腐朽的躯壳;

一家半掩着门的破败茶肆里,零星几个茶客围坐,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闪烁不定,飞快地交换着信息又飞快地移开,如同惊弓之鸟;

粮店门口排着蜿蜒长队、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他们紧攥着手中那点可怜的铜钱或布帛,眼中只剩下对生存本能的绝望……

卢氏的高压统治,如同一块沉重冰冷的玄铁磨盘,正以缓慢而无可抗拒的力量,碾碎着这座千年雄城最后一丝活力与生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在无声地蔓延、发酵。

‘卢珪……’严庄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在胸腔内游走,‘好大的威风,好狠的手段。这幽州城,快被你炼成一座活人冢了。’

他没有丝毫停留,更没有试图去接触那个深埋在卢府核心、代号“金鳞”的绝密暗线——那无异于将脖子主动伸进绞索。

他需要一块更稳妥、更不起眼的跳板,一个能无声无息传递信息的影子。

凭借卢氏为筹集巨额军饷而暂时放宽的商路管制所留下的、如同蛛网缝隙般的微小通道,严庄通过几层精心设计的、如同迷宫般曲折复杂的传递链——从城西破庙神龛下的暗格,到南市鱼档特定的死鱼腹腔,再到东城更夫敲梆子的特定节奏变化——悄然激活了一枚埋藏多年、早已被尘埃覆盖的棋子。

这是一个沉默得如同影子,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人。他并非天生失语。

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吞噬了他家破草屋的熊熊大火,不仅夺走了他清亮的嗓音,也在他的脖颈、手臂和半边脸颊上,留下了如同地狱熔岩流淌过般的、狰狞扭曲的焦黑疤痕。

那场大火烧毁了他的一切。

是卢家,见他年幼可怜,无处可去,动了那么一丝“积德行善”的念头,收留他在府中做了一个最低等的杂役,终日与污水、剩饭、炉灰为伍。

没人会多看他一眼,更没人会在意一个丑陋哑巴的内心。

他们只当他是个会走动的工具。

没人知道,当年那场看似“意外”的大火熄灭后,在废墟的灰烬和亲人焦黑的尸骸旁,是不良人的秘探,如同幽灵般出现,救下了被压在房梁下、奄奄一息的他。

更没人知道,这些年,他那些侥幸逃过火灾、流落他乡的亲人,一直靠着不良人秘密渠道的接济,才得以在某个偏僻的角落苟延残喘。

这份在绝望深渊中伸出的援手,这份沉甸甸、如同再造的恩情,早已化作最坚韧、最隐秘的忠诚之索,深深勒进他无声的世界,融入他每一次心跳。

为了这份恩情,为了那渺茫的复仇希望(他始终怀疑那场大火并非意外),他可以化身最耐心的猎犬,最沉默的利刃。

……

……

三日后,深夜。卢府囚院。

狂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如同万千怨魂在同时哭嚎。

呜咽的风声是这死寂牢笼里唯一的、永恒的背景乐,单调,却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恶意。

韩休琳蜷缩在冰冷的、连稻草都没有铺几根的石头床榻角落,身上只裹着一条薄得几乎透明、千疮百孔的破毯子。

他被折磨的瘦骨嶙峋,曾经健硕的肌肉早已被长期的饥饿、寒冷和绝望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副裹着青灰色皮肤的骨架。

浓密杂乱、沾满污垢的胡须虬结在一起,覆盖了他大半张脸。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里面镶嵌着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珠,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血丝。

那血丝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流淌出滚烫的仇恨。

他的身体因为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法宣泄的、如同岩浆般沸腾的恨意,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碰撞都带起颅腔内沉闷的回音。

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生命力,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聚焦在紧握的右手掌心。

掌心之中,紧紧攥着一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布。

布片肮脏发黑,边缘磨损得如同锯齿,上面浸透了暗红发褐、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渍。布片的正中央,一个用指甲、碎石片、甚至可能是牙齿,反复刻写、描摹、加深了无数遍的“卢”字,在窗外透入的、被狂风搅得迷蒙惨淡的微弱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扭曲。

那字迹歪斜狂乱,笔画深深刻入布纹,带着一股要将这布片连同承载它的整个世界一同撕裂的怨毒!

它不像一个字,更像一条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正对着韩休琳的灵魂吐着冰冷的信子,每一次凝视,都带来噬骨的恨意与支撑他活下去的疯狂动力。

恨!无边的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勒紧他的咽喉,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

卢珪!那张虚伪的笑脸!那假惺惺的“宽恕”!那将他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如同观赏笼中困兽般的戏谑眼神!

每一次回想,都让韩休琳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他像野兽般低吼,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咆哮,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将那块血布攥碎,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快意。

吞下去!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个“卢”字,连带着卢珪满门的血肉、骨头、灵魂,一起嚼得粉碎,生生咽下!

这血布,是他唯一的精神图腾,是他复仇的誓言,是他在这地狱中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至于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的锚点!

“笃…笃笃…笃…”

就在这无边恨意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瞬间,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富有特定节奏的叩击声,穿透了外面狂风的呼啸,如同冰锥般,精准地刺入了韩休琳的耳鼓!

韩休琳浑身剧震!如同被九天神雷当空劈中!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幻听?

是仇恨终于摧毁了他的神智?

还是卢珪派来的探子,在用这残酷的方式试探他、戏弄他?

他猛地甩头,动作之大牵扯得颈骨咔咔作响,仿佛要将这可怕的幻听甩出脑海。

赤红的双眼中瞬间爆发出混杂着狂喜、惊疑、难以置信和滔天凶戾的疯狂光芒!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孤狼,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石榻上挣扎爬起,拖着沉重的镣铐,扑到那扇冰冷厚重的精铁牢门前。

他背脊死死抵住透骨冰寒的铁门,喉咙里挤出嘶哑低沉、如同砂纸在粗糙铁皮上反复摩擦般的低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

“谁?!外面的是谁?!是人是鬼?!说话!给老子说话!!”

门外,回应他的只有狂风更猛烈、更凄厉的呼啸,如同千万头恶鬼在同时咆哮。

铁门冰冷刺骨,透过单薄的囚衣,将寒意直刺骨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

果然是幻听……是这该死的囚笼和仇恨把他逼疯了……他眼中那点狂喜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疯狂和绝望取代。

然而,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一样冰凉坚硬、带着金属特有质感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精准地从狭窄的门缝下方塞了进来!

紧接着,又一样质地柔软、折叠得异常整齐的东西被迅速推入!

韩休琳的心脏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撞击!

血液瞬间逆流,冲击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

他猛地俯身,枯瘦如柴、骨节嶙峋的手指,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与力量,如同鹰爪般闪电般探出,一把将那两样东西死死抓在手中!

入手冰凉!第一件,是一把钥匙!

薄如柳叶,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幽蓝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冷冽的微光,刃口薄得几乎看不见,却透着一种无坚不摧的锋锐感!

第二件,是一块折叠得方正正的素白布帛,入手微凉,带着一丝极其淡雅、几乎被囚室霉味掩盖的皂角清香。

他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手指的痉挛,将那把薄如蝉翼的柳叶钥匙,对准了牢门上那冰冷坚固、象征着无尽绝望的锁孔。

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手腕用最轻微的力量,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轻轻一旋——

“咔哒!”

一声清脆得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弹开声,在这死寂如墓的囚室里骤然响起!

如同惊雷炸响在韩休琳的灵魂深处!

成了!门锁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力量瞬间充斥了他干涸的四肢百骸!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拉!

沉重的精铁牢门,发出一声艰涩刺耳的“嘎吱”声,被他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门外,狂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化作怒涛般扑面而来!

沙砾狠狠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眼睛都难以睁开。

空荡荡的、被昏暗气死风灯勉强照亮的回廊,只有风狂风在疯狂肆虐,卷起地上的浮尘。

然而,就在他视野模糊、努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冲击的瞬间,就在回廊尽头的阴影即将被更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他瞥见了一个背影!

一个同样穿着卢府最低等哑仆那种灰扑扑、宽大破旧短袄的佝偻背影!

那人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沉甸甸的食盒,如同一个融入暗夜的鬼魅,脚步没有丝毫声响,在狂风卷起的帷幕掩护下,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闪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韩休琳像一头受惊的野兽,闪电般缩回囚室,用尽全身力气,以背脊死死抵住刚刚打开的门板,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如同刀子般切割着他的气管和肺叶,带来灼热的痛楚,却奇异地平息着他狂乱的心跳。

狂风被隔绝在外,囚室内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在回荡。

他颤抖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缓缓展开手中那块折叠整齐的素白布帛。

借着铁窗缝隙透入的星月之光,他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而急切地辨认着布帛上的字迹。

只有一行字。

字体瘦削凌厉,转折处如同刀劈斧凿,力透布背,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冰冷刺骨的铁血杀伐之气,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硝烟与血腥味:

“欲雪恨乎?欲生啖卢氏血肉乎?静待。明夜三更,吾自来。”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废话!

只有这直指灵魂最深处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灼热的拷问,和一个冰冷得如同寒铁铸就的承诺!

“嗬…嗬嗬……嗬嗬嗬……”韩休琳的喉咙里,突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在荒坟间啼哭般的低沉笑声。

那笑声扭曲、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绝境逢生的、近乎癫狂的喜悦!

熄灭已久的复仇烈焰,被这行字彻底点燃!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种,轰然炸开!

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怨恨和这一丝渺茫却炽热的希望,在他那双赤红的眼中熊熊燃烧,跳跃着疯狂的光芒,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囚室、连同整个世界都一同点燃!

他猛地将那块一直紧攥在手心、写着狰狞“卢”字的血布塞进嘴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啃噬仇敌的骨肉般狠狠咀嚼!腥咸苦涩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带着布料的粗粝感摩擦着牙龈和上颚,带来一阵阵刺痛,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满足!

这味道,这痛楚,这血腥气,让他那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灵魂,发出满足的、野兽般的颤栗!仿佛已经提前品尝到了卢珪那滚烫的鲜血!

……

……

翌夜,三更。狂风更甚。

天地间一片混沌。

狂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咆哮,仿佛要将整座幽州城彻底埋葬、撕碎。

囚室外,更夫那象征时间的梆子声,早已被狂风的怒吼彻底吞噬,听不到丝毫。

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声、沙尘撞击墙壁的沙沙声,以及囚室铁窗那永不停歇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时间在这片绝望囚笼里,仿佛凝固了。

韩休琳如同一尊石雕,蜷缩在囚室最深的、铁门无法直接看到的阴影角落里。

他不再颤抖,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那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死死盯着牢门的方向,耳朵捕捉着门外哪怕最细微的声响。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被仇恨和期待煎熬着。

掌心紧握着那把冰冷的柳叶钥匙和那块素白布帛,汗水早已浸透布帛,又被他的体温烘干。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狂风完全覆盖的门锁弹开声,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柴,瞬间点亮了韩休琳所有的感官!

囚室的铁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没有光,没有狂风灌入(来人显然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风口),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墨汁的幽灵,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反手,轻轻一带,铁门再次合拢,只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没有带进一丝狂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来人全身包裹在紧贴身体的黑色夜行劲装之中,勾勒出精悍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外罩一件宽大厚重的、与阴影同色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脸上覆盖着半张冰冷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紧抿的嘴唇。

那双眼睛在囚室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如同寒潭深渊,冰冷、锐利、深邃、毫无感情波动,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韩休琳。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已将韩休琳从里到外、连同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怨毒都看了个通透。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冷铁、硝石(火药)和某种清冽提神草药(如薄荷、冰片)的独特气息,随着来人的闯入,悄然弥漫开来,强势地压过了囚室原本浓重的霉味、血腥气和韩休琳身上散发的馊腐气息。

这气息,冰冷而危险。

“韩帅。”来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的冰冷钢针,精准地刺入韩休琳的耳膜,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凛然威压。

这声称呼,在此时此地此景下,充满了讽刺与试探。

韩休琳猛地抬头!

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珠如同受伤暴怒的孤狼,死死钉在那冰冷的青铜面具上,喉咙里滚动着压抑不住的、充满威胁的低吼,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你是谁?!卢珪派来试探的老狗?还是……”

他眼中那丝渺茫却炽热的期盼如同鬼火般剧烈跳跃了一下,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能带我出去的人?!”

“奉天子密旨,不良帅严庄,特来助韩帅雪此滔天之恨!”严庄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字字千钧,如同宣告神谕。

他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干脆利落地摘下了脸上那半张冰冷的青铜面具。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的脸庞。

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缺乏血色的冷白,在囚室微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鼻梁高挺笔直,如同险峻的山脊。嘴唇紧抿成一道冷硬无情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古井,寒光内蕴,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足以冰封烈焰的绝对冷静。

他就这样毫不避让地迎上韩休琳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火焰的眼睛,仿佛在冷静地审视着一件即将被使用的、危险而致命的兵器。

“天子?裴徽?!”韩休琳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爆发出压抑的、充满了刻骨讥讽和滔天悲愤的嘶哑笑声,“哈哈哈……他?!那个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悬首城门示众的裴徽?!他会助我?你莫不是卢珪派来消遣老子、给这囚笼添点乐子的?!”

“陛下若真欲杀你,”严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极地冰川骤然崩裂,瞬间盖过了韩休琳失控的嘶吼,也压过了窗外肆虐的狂风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无可辩驳的力量,“太行山下,郭子仪精锐大军合围,你以为凭你那点残兵败将,能逃出生天?!”

“韩休琳,用你那被仇恨蒙蔽的脑子好好想想,你当时是如何逃到幽州的!”

轰——!!!

严庄的话,如同九天神雷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韩休琳混乱、被仇恨填满的意识里!

太行山兵败如山倒的仓皇与绝望;

卢氏势力在幽州如瘟疫般不可思议的、违反常理的膨胀速度;自己被卢珪轻易构陷、束手就擒的种种蹊跷与憋屈……

这些被他刻骨仇恨暂时强行压制、刻意忽略的疑点碎片,瞬间被严庄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强行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恍然大悟、却又感到无比荒谬与愤怒的恐怖图景!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随即又因极度的激动和被愚弄的狂怒而涨得通红发紫,身体如同打摆子般剧烈颤抖起来,死死盯着严庄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巨大棋局玩弄于股掌的屈辱与狂怒!

严庄精准地抓住了他心神剧震、防御出现裂痕的瞬间,猛地踏前一步!

宽大的斗篷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一股强大、冰冷、如同山岳倾覆般的压迫感,轰然压向韩休琳!

他语速陡然加快,字字如重锤,带着摧毁一切心防的力量,狠狠砸在韩休琳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陛下洞若观火!卢氏,千年门阀,盘踞河北,根深蒂固,党羽遍布朝野地方!他们是陛下推行新政、革除积弊、真正一统江山、令万民归心的最大顽石!其势已成,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强行以大军拔除,必致河北糜烂,生灵涂炭,动摇国本,血流漂杵!此非陛下所预见!唯有——”

严庄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深藏匣中的绝世凶刃骤然出鞘,锋芒毕露,直指人心!“唯有令其疯狂!令其膨胀!令其将所有反对朝廷、阻碍新政、心怀叵测的地方豪强势力,如同巨鲸吞海般吸附于己身!待其臃肿不堪,看似庞然大物不可撼动,实则内里虚空、根基不稳、矛盾重重、众叛亲离之时——”

他冰冷的手指,如同淬毒的刀锋般抬起,隔着虚空,带着一种宣判命运的决绝,直直点向韩休琳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的胸膛心脏位置:

“——再由韩帅你这柄早已埋入其腹心的复仇之刃,由内而外,雷霆一击,破体而出!既碎卢氏千年根基,亦涤荡整个河北所有附逆之豪强毒瘤!此乃陛下一箭三雕之绝户计!既除国贼,又清积弊,更收河北之地于王化!”

严庄的声音微微一顿,刻意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不容置疑的、如同魔鬼契约般的许诺,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撩拨着韩休琳灵魂深处最狂野的权力欲望和最恶毒的复仇渴望:

“陛下亲口承诺:只要韩帅配合此计,亲手诛杀卢珪及其核心党羽,并借此雷霆万钧、血火交加之势,将幽州乃至整个河北依附卢氏、阻挠新政、为祸地方、鱼肉百姓的世家豪门,连根拔起,血洗殆尽!此即为韩帅向陛下、向天下苍生纳的投名状!事成之后——”

严庄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韩帅非但前罪尽赦,更可重掌幽州节度使旌节!幽州,依旧是韩帅的幽州!你依旧是朝廷钦封的北疆柱石!只是自此之后,需忠心王事,永镇北疆,为天子守国门!”

重掌幽州!手刃卢珪!血洗豪门!无罪!永镇北疆!

每一个许诺,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狠狠地烙印在韩休琳被仇恨和权力欲炙烤得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如同在堆积如山的干柴烈火中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足以焚天灭地的滔天烈焰!

韩休琳浑身剧震!那双赤红的眼睛因极度的激动和疯狂而几乎要滴出血来!

呼吸粗重如破损的鼓风机,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剧痛!

他猛地从角落的阴影中站起,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镣铐哗啦作响,牵动旧伤带来的钻心剧痛也浑然不觉!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兴奋和嘶吼而彻底变形,扭曲的面容上混合着狂喜、残忍、孤注一掷的狰狞:“当……当真?!裴……陛下他……真肯给我这个机会?!给我这个……亲手报仇雪恨、重掌权柄的机会?!让我亲手……宰了卢珪那狗贼?!”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天子金口,一言九鼎!”严庄的回答如同铁砧上砸下的重锤,铿锵有力,不容置疑。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小包。

解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方折叠整齐的明黄绢帛。

那绢帛质地非凡,触手温润细腻,边缘用金线绣着细密繁复、栩栩如生的五爪龙纹,即使在囚室昏暗的光线下也隐隐流动着尊贵的辉光!

他将其小心展开,上面赫然是笔走龙蛇、力透绢背的御笔亲书,字迹刚劲雄浑,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

最下方,一方鲜红如血、印文清晰无比的皇帝玉玺印记,如同燃烧的烙印,在昏暗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灼人眼目!

韩休琳颤抖着伸出枯枝般、沾满污垢和血渍的手,近乎抢夺般一把抓过那方绢帛密旨。

他像饿狼扑食般扑到铁窗边,用身体挡住大部分狂风,借着窗外透入的、被狂风搅得更加迷蒙飘忽、如同鬼火般的微弱雪光,贪婪而急切地扫视着上面的字句。

他的目光如同钩子,死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绢帛上的内容。

当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定在那几行关键的字眼上“……着韩休琳诛逆首卢珪,肃清河北附逆豪强,荡涤污秽,以儆效尤。事成复其幽州节度使职,永镇北疆,钦此!”

——时,他猛地抬起头!

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般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理智的、赤裸裸的杀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眼神,已非人类所能拥有,而是挣脱了囚笼枷锁、挣脱了最后束缚、渴望着痛饮仇敌鲜血的远古凶兽!

他死死攥着那方绢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命根子,更是他开启复仇地狱大门的唯一钥匙!

严庄其实心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自家陛下裴徽,雄才大略,心机深沉似海,绝非优柔寡断、养虎为患之辈。

如此大方地许诺让韩休琳这等桀骜不驯、拥兵自重的悍将继续担任幽州节度使?

这不符合陛下一贯削藩集权的铁腕作风。

他隐隐猜测,陛下恐怕早已谋划好对现行的节度使职权进行釜底抽薪式的改革,削其兵权,控其财权,分其治权。

届时,节度使之位虽在,其权柄恐怕连一个州刺史都不如,彻底沦为朝廷掌控边镇的傀儡。

韩休琳这头猛虎,就算暂时放归山林,也必被套上重重枷锁,其爪牙将被一一拔除。

不过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这头复仇心切的猛虎,心甘情愿地扑向卢氏这头巨象!

“好!好!好!”韩休琳连吼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癫狂,状若疯魔!

他将密旨死死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胸口,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魂魄,更是他复仇烈焰的燃料!

“严帅!你说!要我韩休琳怎么做?!只要能亲手剐了卢珪那狗贼,灭了卢氏满门,将这幽州城里依附于他、吸食民脂民膏的豪门蛀虫统统碾成齑粉!老子这条命,这条早就该死在太行山的烂命,豁出去了!任你驱使!刀山火海,老子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近乎献祭的光芒。

严庄眼中寒芒一闪,如同淬毒的匕首终于露出了它最致命的锋芒。

他凑近韩休琳,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严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人性阴暗的冷酷和操控棋子的精准,每一个字都如同毒蛇的尖牙,深深刺入韩休琳燃烧的耳中:

“卢珪此人,狡诈如狐,谨慎多疑,身边护卫森严,寻常手段难近其身。然,其有一致命弱点——好名!尤好‘礼贤下士’、‘宽仁体恤’、‘泽被乡梓’之虚名!沽名钓誉,近乎病态!”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死神在黑暗中无声的狞笑:“五日后,便是其父卢承嗣六十寿诞。此乃天赐良机!卢珪必在府中大宴河北依附之豪强,一则庆贺其父寿辰,彰显孝道仁心;二则借机笼络人心,稳固其‘河北盟主’之位;三则……炫耀其掌控幽州、号令群雄之无上威权!届时,卢府必是冠盖云集,守卫外紧内松,其本人亦会志得意满,警惕稍懈!”

严庄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韩休琳燃烧的瞳孔深处:“我要请韩帅,登台演最后一幕戏!就在这卢府为他精心搭好的、万众瞩目的戏台上!演一出足以让他飘飘然、忘乎所以的大戏!”

“戏?”韩休琳一愣,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凶光,“演什么戏?老子只想一刀宰了他!”

“对!就是戏!”严庄眼中闪烁着毒计得逞的幽光,“演一出‘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感念卢氏再造之恩,自愿献出幽州节度使兵符印信,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戏码!”

“你需主动要求,于寿宴正酣、宾客满堂、卢珪志得意满之际,当众将节度使印信呈交卢珪,并亲口宣布归隐,助其‘名正言顺’执掌幽州!言辞要恳切,姿态要卑微!”

“要让他相信,你韩休琳是真的被打服了,被磨平了棱角,甘愿献上最后的尊严和象征,换取一条苟延残喘的生路!此等大礼,此等‘归心’之举,正中卢珪沽名钓誉之下怀!”

“他必欣喜若狂,得意忘形!彼时,卢珪本人、其心腹爪牙、河北主要依附的豪门家主——这些该下地狱的魑魅魍魉,必将齐聚正厅,共襄‘盛举’,见证他卢珪登上河北权力巅峰的辉煌一刻!”

严庄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地狱判官掷下的勾魂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而我的人,早已在卢府正厅地下要害之处,埋下了天工院秘制的‘地火雷’!此物以精炼火硝、硫磺、木炭为主,混以金石碎屑,以秘法封于特制陶罐之中,以精铜引线相连!”

“其威力,足以将整座雕梁画栋的大厅连同其下的地基一同掀翻,炸成齑粉!玉石俱焚!待你献印完毕,卢珪接过印信、志得意满、心神最为松懈、得意忘形、沉浸于权力巅峰幻梦之际——”

严庄猛地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动作凌厉如刀,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便是地火焚天,送他们集体上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之时!”

韩休琳倒吸一口冰冷的寒气!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计策之狠绝毒辣,布局之深远周密,远超他这沙场悍将的想象!

这不仅仅是杀人,是要将卢氏的核心、连同整个河北依附的豪强势力首脑,一锅端掉!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但旋即,一股更强烈、更暴虐的、毁灭一切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那丝惊骇!

他仿佛已经看到卢珪在那震耳欲聋、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在那冲天而起、吞噬一切的烈焰与浓烟里,那张虚伪得意的笑脸如何瞬间扭曲、焦黑、化为飞灰!

看到整个卢府最核心的力量、连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眼高于顶的豪门家主们,在爆炸的毁灭性能量中痛苦哀嚎、肢体横飞、化为焦炭的景象!那将是何等壮丽、何等解恨的复仇画卷!

“之后!”严庄语速如飞,继续勾勒出血色弥漫的后续图景,“厅内一乱,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便是行动的信号!我潜伏在府内及附近街巷的精锐人手会立刻发动!”

“控制府门要道,抢占各处制高点,封锁消息,镇压混乱!而你,韩休琳!”

严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死死钉在韩休琳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上,“以幽州节度使之名,手持陛下密旨,现身于混乱与尸骸之上!高声宣布卢氏谋逆、业已伏诛!陛下天威浩荡,拨乱反正!再以雷霆万钧之势,调动你能掌握的旧部(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或借混乱掌控部分群龙无首的城防军,拿着我提供的详细名单——”

严庄从怀中又掏出一卷薄薄的、边缘锐利的纸卷,“——按图索骥,血洗名单上所有河北豪强在幽州的府邸!斩草除根,鸡犬不留!务求除恶务尽!此役之后,幽州之内,尸山血海之上,唯你韩休琳独尊!陛下的旌节和正式册封诏书,不日即至!”

“好!好一个灰飞烟灭!好一个血洗投名!痛快!痛快至极!”韩休琳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和犹豫被复仇的烈焰彻底吞噬,只剩下纯粹的、狰狞的兽性和毁灭一切的狂喜。

他猛地攥紧拳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如虬龙,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却浑然不觉,反而因这痛楚和浓郁的血腥味而更加兴奋癫狂!

他嘶声狂笑,声音如同夜枭在血月下啼鸣:“哈哈哈!好!老子演!老子一定把这出戏,唱得让卢珪那狗贼到死都以为老子是真心归附!唱得让他得意洋洋、飘飘然地踏入为他精心准备好的地狱火海!严帅,五日后,且看我韩休琳手段!定叫那寿宴,变成他卢氏和那些豪门走狗的断头宴、焚尸场!”

囚室的铁窗缝隙,透入一丝惨淡扭曲、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光,映照着韩休琳那张因极致疯狂和复仇渴望而彻底扭曲变形、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脸,也映照着严庄那张在阴影中如同万年冰雕石刻般冷酷无情、深不可测的侧脸。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杀机,在这狭小冰冷的空间里疯狂滋长、弥漫、凝结,最终融入窗外那无边无际、咆哮肆虐的狂风夜幕之中。

五日后卢府寿宴,注定将成为一场埋葬无数野心与生命的血色盛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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