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渐爬高，梨树下的人群还未散去，周娇站在最后头，望着赵晏孤单的背影，心里像被细针轻轻蛰了下——从前她总嫌这少年帝王心思重，配不上自家洒脱的女儿，更不愿言笑困在深宫做那笼中雀，可此刻见他攥着纸条、眼眶泛红的模样，倒真生出几分心疼来。
她走上前，将一方绣着兰草的干净帕子递过去，声音比往日温和了许多：“陛下，我的闺女我了解，打小性子就倔，心里有主意，不肯直说，您别往心里去。”
赵晏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鼻尖忽然一酸。
他早把周娇当成亲母看待，此刻见她神色平静，忍不住问：“伯母，您……不担心她吗？您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走。”
周娇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无奈，也藏着几分只有母亲才懂的了然。
她抬眼望向满树千千结，风过时丝绦轻响，竟像极了女儿从前在院里荡秋千时的笑声：“她自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早知道，她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掌心的褶皱里藏着满心不舍，却还是硬声道：“她没说去向，就是不想让我们牵挂。再说，她从来都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孩子，我们就算找到她，又能如何？”
这话让正抹眼泪的叶明月顿住了，小桃也停下了往陶罐里放纸条的手，抬头望着周娇：“阁主，可我们不能就这么让她走啊！万一她遇到危险怎么办？小姐不会武功，万一……”
周娇转头看向小桃，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不会的。”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其实……言笑走之前，夜里来找过我一次。”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赵晏更是猛地抬头，声音发紧：“她跟您说什么了？”
“她说她想去江南看看，说从前总听人提江南的春汛、西湖的荷，想亲自去走一走。”
周娇慢慢说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却很快压了下去，“还说让我别告诉你们，怕你们拦着。她说等她看够了风景，自然会回来的——她还惦记着小桃你的病，惦记着大家，怎么会不回来？”
这半真半假的话，竟让众人都信了。小桃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阿姐真的是去玩了？那她一定会回来的！”
叶明月也靠在杨钰肩头，轻声道：“江南好，她去散散心也好。”
赵晏却盯着周娇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神色里找出破绽，可周娇只是平静地回望他，语气放缓了些：“陛下，言笑性子野，最不喜被人束缚。您若是真为她好，就别派人去找她，让她好好走一趟自己想走的路。等她想回来了，自然会出现在您面前。”
楚瑶在一旁听得明白，周娇是怕他们的寻找会扰了言笑的心意，也怕最后寻不到人，徒增所有人的伤心。她上前一步，附和道：“伯母说得对，言笑既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便该信她。”
杨钰也点头：“我麾下的人本就准备出发，既然言笑是自愿去江南，那便不必兴师动众了，免得惊了她。”
赵晏沉默了许久，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蓝色纸条，纸上“岁岁安，年年乐”的字迹仿佛也失了温度。
他知道周娇或许没说全实话，可看着她眼底的恳切，再想想言笑往日里向往自由的模样，终究还是松了口气：“好。”
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透着坚定：“我们等她回来。”
众人渐渐散去，叶明月和杨钰相携着离开，小桃也被赵蓥扶着往殿内走，楚瑶走前还特意叮嘱侍女，将梨树上剩下的千千结都好生收好。
只剩周娇和赵晏还站在梨树下。风忽然又起，吹得最后一个浅青色的千千结松了绳头，打着旋儿飘进迎春花丛里，转眼就被金黄的花瓣遮住。周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结里，藏着言笑真正的话，可这话，或许只有等言笑真的回来那天，才能让赵晏知道。
赵晏最后看了一眼梨树，将那张蓝色纸条小心叠好，放进衣襟里，转身对周娇说：“伯母，我会遵守约定，也一定会等到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您尽管检查，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您告诉我，我会改的。”
一阵风忽然卷起，比先前更急些，吹得梨树枝桠剧烈晃动，最后几个没被取下的千千结簌簌作响，其中一个浅青色的结，忽然从枝桠上脱落，像一片羽毛般，打着旋儿飘向远处，落在了梨树下那丛茂密的迎春花丛里。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周娇点头：“好，我会替言笑盯着你。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就让她再也不回来。”
她一步步看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丛迎春花。
后来风渐渐停了，梨树枝桠不再晃动，千千结安静地垂着，像一串串凝结的心愿。众人手里的纸条被小心叠好，藏进衣襟或袖袋里，每一张都带着李言笑的温度。
众人缓缓离开梨树下，离开这所小别院，唯有周娇走在最后，在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丛迎春花。
“你说的是真的吗？”周瑶冷不丁发问，手里也拿着她的千千结，饶有兴致地看了又看。
周娇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周瑶也一下子明白了。
“你不怕到时候赵晏和你要人？”
“不怕，因为他也知道，言笑也许不会回来了。”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花丛里，那抹浅青被花瓣遮住，只露出一小截丝绦的边缘，在微风里，轻轻晃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目光，也像是在悄悄诉说着那句没被说出口的祝福——“愿赵晏岁岁无忧，万事顺遂，亦愿你……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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