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宝轻轻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像是在试探，又像是真心想听清对方的底线。
“那如果我不走呢？”
他语气平淡，却在不动声色中，藏了几分倔强。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骤然一滞。素瓦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瓷口，好像在斟酌每一个字。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你不走，也许看上去，是勇气。但在曼国，这叫无谓。”
她的眼神落在李二宝脸上，语调冷静得几乎像在读一份公文：“瓦猜倒下后，内务防长已经把局面接管。”
“他们要的不是追究谁对谁错，而是要一个迅速稳定的结果。”
“任何在局里还逗留的人，都会被当作变数。”
她顿了顿，轻轻放下茶杯，像是落下一记警钟：“你若留下，有三个后果。”
“第一，你的身份会被放大，无论你是合作方，还是过客，都会有人把你写进报告里，贴上标签。”
“第二，所有与素瓦家有过往来的人，都会被牵连。”
“你以为他们只会查你？不，他们会查到我，会查到素瓦家族，会查到每一笔来往。”
“第三……”
她目光沉下来，声音更低：“第三，就是他们最惯用的手段，转移矛盾。”
“只要有人需要替罪羊，你就会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因为你不是本地人，没有根，没有保护伞。”
李二宝神色没有变，指尖却在膝盖上缓缓点了点，像是敲着无声的节拍。
素瓦夫人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那笑意里没有半点温柔，反而透着某种冷意：“你不走，不是冒险，而是自毁。”
屋子里安静下来。
沉默像一层厚重的纱，悄悄笼罩在两人之间。
素瓦夫人不急着开口，她的手指轻轻敲在茶盏边缘，眼神始终落在李二宝脸上。
那目光没有锋利的质问，也没有刻意的善意，而是一种打量，似乎要透过表面看清他到底能走多远。
李二宝依旧没有言语。
他只是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神色沉着，像在消化、也像在压抑。
偶尔指尖轻敲膝盖，细微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这场沉默持续了许久，连风声都仿佛绕过了屋子。
终于，李二宝缓缓起身，动作干净利落。
他先对素瓦夫人微微一揖，语气平稳：“谢谢夫人，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没有多余解释，也没有试图辩解，他径直转身。
脚步稳而坚定，衣袖轻轻拂过身侧的椅背，带起一声极轻的摩擦声。
素瓦夫人只是看着他背影，目光一瞬不瞬。
直到李二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房间里才重新恢复到一种无人的静寂。
“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
素瓦夫人唇角勾勒。
李二宝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脚步一跨出，迎面扑来的却不是热浪，而是一股带着淡淡青草气息的山风。
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被冷凉的空气灌满，才觉出自己原来在里面那短短一个多小时里，竟几乎忘了呼吸。
茶室灯火的压抑、素瓦夫人眼神里的冷冽像一层层暗潮，把他整个身体都拖进水下。
此刻一口气吸进来，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仿佛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爬出来。
他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掠过院中被灯影切碎的石板路。
耳边传来虫鸣与远处汽车引擎的低沉轰鸣声，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混杂着，像现实和幻象交错。
素瓦夫人今天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到这个局里？
李二宝脑子冷静下来，开始复盘。
在曼国，素瓦家族的地位微妙，既要守住旧南岛贵族的体面，又要在首府政局里不断寻找新的立足点。
瓦猜事件，素瓦夫人孤身扛着家族压力，等于把自己抛进了权力暗流。
她可以不插手，却选择亲自出面安排自己出现在这里。
这意味着什么？
李二宝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心底逐渐勾勒出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明面上的“提醒”。
素瓦夫人把局面说得极重，不是单纯为了危言耸听，而是要让自己清楚地意识到：
一旦留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换句话说，她在给自己上“压力”。
告诉他，退是明智的，是随时可以选择的。
第二层，是暗中的“驱赶”。
她今天说得够透，甚至连退路都替自己铺好，林媛的渠道、郝天明的渠道，甚至直接买机票都行。
这样的安排，本质上就是在逼问自己：走，还是不走？
她看似是在给机会，但潜台词却是：你若走，我替你兜底；你若不走，那就别怪我不再出手。
第三层，最隐秘，也是最深的一层。
素瓦夫人未必真想他立刻离开，而是要借这番话，看清自己的态度。
离开，是顺势；留下，是逆流。
她需要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有没有承受风暴的胆量和决心。
因为在曼国，不论商盘还是军政，一旦站进来，靠的从来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敢不敢赌命。
李二宝想到这里，胸口又闷了一下。
她既在给自己压力，又在给自己出路。
表面是善意提醒，实则是一次试探。
素瓦夫人把他推到这一步，不是出于单纯的好心，也不是彻底的算计，而是要看清楚：
李二宝，会不会选择留下，继续扛着这份重量。
李二宝站在台阶上，山风扑面，却没能吹散心口的闷重。
恍惚之间，他甚至觉得胸腔里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沉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走，还是不走？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盘旋，像个无声的巨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若是留下来，继续和王远东对抗，那么后果绝不会只是自己一个人被内阁清算。
他很清楚，以曼国的权力运作方式，只要自己被推到桌面上，林媛，必然也会被拖进风口浪尖。
她背后那层身份，注定让她比自己更容易成为箭靶。
而那些兄弟们呢？
跟着自己一路厮杀，从港城到孟缅再到曼国，从一场场硬仗里爬出来的男人们。
他们信他，愿意替他挡子弹，甚至有人已经把命交给了他。
可一旦自己选择留下，他们就不是在打仗，而是要面对一整个国家机器的审查。
那种下场，可能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一点点榨干、被逼得无路可退。
惨烈到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可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呢？
他眼皮垂下，胸口更闷。
这半年来，自己苦心经营的盘子，一步一步搭建起来的局，可能瞬间化作泡影。
之前那么久的筹谋，几次在生死边缘走过的赌命，都会变成一场笑话。
更重要的，林媛。
若他走了，林媛就会孤立无援，被迫独自面对王远东和曼国背后的漩涡。
她撑得住一时，却未必撑得住长久。
到那时，她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危险。
他曾经承诺过，要替她挡风雨。
可一旦转身离开，这个承诺，就是彻彻底底的背叛。
李二宝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哒”作响。
选择一边，可能要搭上无数人的命；选择另一边，可能前功尽弃，把所有人都推到孤绝境地。
这是素瓦夫人真正给他的“秤”。
不是她说的退与不退，而是，不论哪一边，代价都大得惊人。
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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