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合的这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沮授的脑海中，不断炸响！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震撼！
这是何等的胸襟？！
这是何等的气魄？！
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真的，会是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酷烈如魔的，顾衍吗？
他忽然想起了，袁绍。
想起了自己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乱我军心，通敌卖友”的罪名，和那冰冷的囚车！
两相对比！
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不！
是云泥之别！
“带我去......见他。”
良久，沮授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他必须要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击败了自己，覆灭了袁氏，如今，又向自己伸出邀请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
当沮授在士兵的搀扶下，走出那座散发着恶臭的地牢，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时。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让他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感到了阵阵刺痛。
而比阳光，更让他感到刺眼的，是邺城街道上，那番全新的景象！
没有烧杀抢掠。
没有哀鸿遍野。
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队队身穿黑色甲胄的顾衍军士兵，正在街头，有条不紊地巡逻，他们的纪律，严明到令人发指！
在城中的几个主要广场上，一口口巨大的行军锅，一字排开。
无数面黄肌瘦的百姓，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从那些面带微笑的伙夫手中，领走一碗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救命粮粥！
甚至，沮授还看到，几名顾衍军的士兵，正笨手笨脚地，帮一位摔倒在地的老人，捡拾着散落一地的菜蔬。
这......
这真的是一支，刚刚才攻陷了这座城市的，敌军吗？
这分明，就是一支，守护着这座城市的，仁义之师！
沮授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终于明白，张合为什么会投降。
他也终于明白，河北，为什么会败！
败得，不冤！
当他被带到那座曾经属于袁绍，如今，已经换了主人的府邸时。
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议事大厅之内。
顾衍，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主位之上。
他的身边，没有吕布，没有赵云，没有任何一名杀气腾腾的虎将。
只有他一个人。
他正在低头，看着一份来自冀州各郡的，降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然后，他站了起来，亲自走下了台阶。
一直，走到了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异味的沮授面前。
他没有丝毫的嫌弃。
“先生，受苦了。”
顾衍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真诚。
他甚至，亲自伸出手，想要为沮授，整理一下那凌乱的衣襟。
这个动作，让沮授，浑身一震！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对着顾衍，重重地，跪了下去！
“罪臣沮授，拜见冠军侯！”
他将头，深深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罪臣，有三个问题，想问侯爷！”
“若侯爷能为我解惑，罪臣这条命，从今往后，便是侯爷的！”
顾衍笑了。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先生请讲。”
沮授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两团火！
“第一！侯爷入主冀州，将来平定天下，是想做霍光、伊尹那样的权臣，辅佐汉室？还是想......行那王莽之故事，取而代之？！”
这个问题，诛心到了极点！
也尖锐到了极点！
他直接，问到了顾衍未来的，政治道路！
大厅之内，空气，瞬间凝固！
顾衍微微一笑：“这天下糜烂至此，汉室江山气数已尽！”
轰——！
这一句话，比之前张合说的任何事，都更让沮授感到震撼！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这是何等狂妄嚣张之语！
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沮授只会当他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但是，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
这，便不是狂言！
而是，陈述一个，冰冷而又残酷的事实！
顾衍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踱了两步，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沮授的心上。
“霍光？伊尹？”
“他们是什么？不过是给一具早已腐烂的僵尸，修修补补的裱糊匠罢了！他们缝得再好，补得再漂亮，也改变不了，那龙椅之上，坐着的，依旧是一具尸体的事实！”
“王莽？”
顾衍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更可笑！一个偷了传国玉玺，就以为自己偷了天下的窃贼！他想做的，不过是换个姓氏，坐上那把旧椅子，继续玩那套君君臣臣，士族门阀的腐朽游戏！”
“先生，你觉得，我会是他们那样的人吗？”
顾衍转过身，目光，仿佛穿透了议事大厅的屋顶，看到了那片，更加广阔的天地！
“这天下，病了！病入膏肓！”
“病的根源，不是皇帝姓刘，还是姓王！”
“而是这天下的土地，被不足一成的人，握在手中！而是这天下的百姓，辛劳一生，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而是这所谓的士族，他们生来，就骑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吸食民脂民膏！”
“汉室？那不过是这些吸血虫，最大的一条罢了！”
“我顾衍要做的，不是去给这具腐尸，当什么狗屁的权臣！”
“也不是去学那窃贼，换身龙袍，继续当这条最大的吸血虫！”
“我要做的......”
顾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是把这张桌子，彻底掀了！”
“是把这腐朽的，吃人的规矩，彻底砸烂！”
“我要建一个，全新的天下！”
“一个，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食的天下！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天下！一个，百姓的命，不再是草芥，而是真正的人的命的天下！”
“所以，先生，你现在还觉得，我是想做霍光，还是想做王莽吗？”
沮授，彻底傻了。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他这一生，读遍圣贤书，所思所想，所谋所划，都从未跳出过“辅佐君王，匡扶社稷”的圈子。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想的，竟然是，要将整个“社稷”，连根拔起！重新再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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