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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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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夜雀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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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阁外灯光灿亮,身形高大的霍燕山静伫光里,似披雪望天。

夜幕太重,星穹为钵所隔。

他感觉自己也是一个行钵者,拾取着宫廷内外的缘分,而天子是他唯一的布施人。

韩令荣升,已去负责打更人了。而他今夜的失分,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挽回。

在某个瞬间,他心有所感,视线落在二重宫门——

阴影是被掀起的垂帘,丘吉那过于温和的五官,在夜海中浮出水面。

“丘公公!”

霍燕山的声音略略抬起,当然脸上还是带笑:“有事?”

守在天子近前,随时等候并传达皇帝的意志,是内官之首才有的福分。

他有事出宫去了,才轮到随堂太监。

而秉笔太监的优势,在于能为天子拟诏,也常常在外宣旨,传达皇帝的意见。

总得来说,秉笔于外,随堂于内。

随堂、秉笔十六位太监,再加上他这个掌印大太监,构成内官权力体系里的最上层。

在这个权力体系中,越靠近皇帝身边,权柄越重。

有时候大家斗生斗死,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露一次脸。

霍燕山心中是有不满的。

他今夜在君前失分,就因为丘吉一句“朔方伯久置庭府,心有怨怼!”

常年随侍天子,亲见姜望和皇帝是怎样相处,他自然明白天子心中偏向于谁,他的站位也是坚定不移的。

而作为天子家仆,事事以上为先,他必须要对朔方伯的怨怼表达出态度——相对于“不懂事”来说,“不够忠诚”才是更大的问题。

所以丘吉那句私告一出口,他今夜的失分就成为必然。

若以此为结果倒推……丘吉的提醒果真是善意吗?

宫内之争,全在圣心。往往刀不见血,却杀人无形。

一旦被掀翻了,再想爬起来,可是难如登天。

迎着霍燕山的审视,丘吉并不说话。只是伸着懒腰,微笑着走出门洞。

往常落地无声,今日却足音清脆。

随着他的懒腰而举起的玉如意,贝叶般的钩头染着殷红!

霍燕山顷刻脊生凉意,意识到此时与往时任何一刻都不同。

他往丘吉身后看,门洞森森,如无底之海,吞没了一切光线。

本该在那里值守的宫卫,一个都不见。

“不必看了。”

丘吉微笑着说:“该解决的我都已经解决——霍公公应当明白,在顶层的叙事里,他们什么都不决定。”

霍燕山这时候才惊觉——

今夜的大齐宫城,未免太过安静。

除了某些被天威笼罩的时刻,他从未在大齐帝国的皇宫里感受过危险。也从来没有想到,在这明君当朝,圣治时代,竟有宫廷之变!

一时心中的念头实在跳脱。

他压根想不明白,这危险能够从何而来?

以至于看到丘吉此刻的笑,念及前一刻走进东华阁里的朔方伯,他竟有脱口而出的惊悚——

“荡魔天君杀过来了?!”

倘若天子决定庇护鲍玄镜,以那位荡魔天君恩仇必报的性格,以其人和白骨尊神的血海深仇,他有没有可能直接杀进临淄来呢?

而丘吉一向与之交好……有没有可能为其先驱,为之开宫门?

他明白这想法很荒谬,可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危险。

当今天下,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除了大闹天京城的姜望,还有谁有这个胆量?

难得看到霍燕山的紧张,丘吉哑然失笑:“姜……那位吗?”

往前他从未展现过多么了不起的修为,至少是及不上已然洞真的霍燕山。

然而此刻随意一言,即见因果交错,在他眼中荡漾成实质的波澜!

甚而于他身前,交织出清晰的幻景——

「背景是小城一般的国库。

主角是尚还有些青涩的姜青羊,和如今日一般慈面带笑的随堂太监丘吉。

那时候的姜青羊眉清目秀,眼神清亮,正处在年少得意、对未来满怀信心的阶段,却又压着沉甸甸的往事,沉稳笃行。

幻景中他正诚恳地道谢:“今日之事,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公公!”

那时候的丘吉只是温和地笑:“就当结个善缘。”」

霍燕山还要再看后面的故事。

丘吉举着的玉如意轻轻一敲,便敲碎这幻景。

他摇头咋舌:“那位已经强成了这个样子?一旦言及念及,我竟然连和他曾有过的因果交集都不能掩盖,动辄外彰于神通?”

说起来与姜望相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带着国库的钥匙,奉命去术库帮姜望领赏。那时候的姜望还在内府境……他主动推荐了旧旸皇室的《乾阳之瞳》,就此成为一段交情的开端。

他叹息:“细想来,时流如渔鼓,岁穷又三更!”

霍燕山的脸色十分难看。

尤其在听到幻景之中,当年丘吉对姜望的那句道别语后。

“善缘”一词,最早源出于佛门。

虽然早已是常用的词语,毕竟齐国抑佛,天子一向对佛不喜。丘吉作为天子身边人,又怎会措辞如此不小心?

除非……

“枯荣院?”他看着丘吉,一字一顿,开口极重,落到具体的字上却很轻,仿佛提及莫大的禁忌!

这三个字也的确是齐国的“不可言”。

丘吉将玉如意敲在手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以为抚掌:“见微知着,不愧是霍公公!要不这内廷良宦如云,怎么是您登顶这内官之首呢?”

“公公既是明眼之人。”

他又抬手指着浓如墨染的天空:“你看这紫微不照,日月不悬,岂非明主暗室,变革之象?”

霍燕山身形僵直。

些许宫斗心思,在这骤然掀开的大潮前,根本碎如浮萍!

以此时思前时,才发现自己太小家子气,拘泥于蜗角之中,对丘吉的揣测何等浅薄。

丘吉要的,不是他霍燕山在天子面前失分。

这位丘公公,压根没想过在当今皇帝面前争宠,因为他所效忠的,另有其人。

他要的就是鲍玄镜在宫外的那一阵等待。

让这般冷落,作为最后的砝码,加速倾斜鲍玄镜心中的天平。

从而让东华阁里的面圣,有血溅五步的可能。

而他无意之中成了帮凶!

诚然天子神威无上,白骨尊神也曾是幽冥超脱,青石宫里那位,更是显赫了整个元凤之政。

诚然是丘吉有心算无心,亦是他自己的不谨慎。

设想若是韩令在此,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霍燕山连连勾动暗令,却未惊动任何一个人。

整个东华阁宫域,都已陷入绝对的死寂。

是来自大神通者的掌控,还是在自己未曾惊觉的情况下,宫中变节者众?

“我见明主在暖阁,未见明主在暗室。”

“古往今来称名圣君,无有胜于紫极殿里坐朝者。泱泱大齐,雄魁东土,是他事功!”

霍燕山将身前横,浑如铁塔一般,拦在了殿门之前:“未知你所言明主,竟是何人?”

他声若雷霆,在广场上翻滚,却怎么也冲不破这个浓重的夜晚……始终在殿前打转。

“日上中天,不免盛极而衰。长夜漫漫,岂不见朗月横空?”

丘吉仍是笑着:“紫极殿里固然是圣主,但御极七十九年,已进无可进,恋栈不去,徒损天下矣!紫天当死,青天当立,吾当北面而事青石宫,顺天应时!”

“大齐正朔,在天子一言。君不言退,谁堪其位?”霍燕山面涨紫气,腾身而起,势如苍鹰搏兔:“名不正则言不顺,理不直而道不成……吾虽奴婢,斥之为‘逆’!”

一声“逆”字如惊鼓,在这长夜反复的轰隆。

丘吉终于不再微笑,手里的玉如意轻轻一摆,拂皱了夜色万里。另一只手张开五指,遥对当下的内官之首,往前一推——

就如蛛网之上按蚊虫。

只这一下,战斗就已结束。

霍燕山整个人都被吊起来,一身紫气被轰散,手脚大张,虚悬空中。

“君虽君,臣虽臣,没有人永远做对事。愚忠愚孝皆不可取,父谬子纠,君错臣改,这才是最大的道理。”

丘吉抬眼看着他:“霍公公掌印多年,宫里多少还有用得着您的地方——咱代表青石宫,再给您一次机会。”

霍燕山被按在空中,已经显得干瘪,再不似旧时威风。却毫无表情地与丘吉对视,嘴里只吐出四个字:“乱臣贼子!”

丘吉遂不言语,只合指握拳。

但见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因果之线,从霍燕山七窍窜游而出,交错在他身外,一霎合拢——如同缚茧。

……

……

第一道宫门和第二道宫门之间,亦是一片无遮的广场,此刻载光如池。

小小的麻雀在广场上方飞过,投下的阴影,便是今夜的横波。

鲍维宏站在朔方伯的轿子旁边,也不计较身份,和轿夫们杵在一起。

威武的宫卫全甲肃立宫门。

幽幽的门洞和紧闭的铜门,他明白门后是他永远走不进去的深宫。

但相较于第一道宫门之外的芸芸众生,他又离权力中枢很近。

这个世界是围绕着皇帝转的。

漩涡中心的人,掌握整个帝国的命运。

鲍玄镜能到这里来,有深夜奏对的机会,这是不是一种态度呢?应该可以得到天子的支持吧?

鲍维宏抱臂倚轿,有些不安的想着。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在鲍府之中,鲍玄镜说他什么都不懂。

丘吉和鲍玄镜就在他面前谈妥了交易,而他从始至终没有听懂一句弦外音。

在某一个时刻,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但肃立的宫卫令他明白,都是错觉。

风月场里的莺歌之声,飞得很远。

他站在这里,竟然也听得见。

那歌声隐隐,唱的是——

“金炉香兽烟吹晚,雪枕锦衾云梦还。轻解罗衣羞为语,玉山横倒唤竹郎……”

哎呀好唱词。

啊不对,大半夜的唱这么高声这么香艳,有辱斯文。

什么红袖招、海棠春、天香云阁、温玉水榭、三分香气楼……他都不熟悉。

鲍维宏静静地看向天空,想着夜鸟南飞,明日或许有雨。

……

不夜的临淄城,雀影在光中如游鱼一线,掠过许多街道的河流,沿着红墙攀上了太庙的黄檐。

齐礼“左祖右社”,太庙立在皇宫左侧。

历代帝王,于此供奉祖宗。

风调雨顺,常常写进祭文。

“奉天”和“护国”,是太庙里规格最高的两个陪殿。

护国第一,祭祀的是那位“十箭摧雄城”的摧城侯。

与之并列的灵祠,则是香火已凋的九返侯——

自当年“张咏哭祠”后,凤仙张氏正式绝嗣。有关于这座灵祠的祭祀……“礼部专承之”。

这其实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日子。

但神霄世界大战方酣,各国天骄闪耀其中,为人族争势,也为自己赢得一生的名声。

拥有非凡军事才华、本该于此大放异彩的李氏麟儿,却只能含笑于画中,一任尘来风卷,徒然让人怀缅。

老太君今天和过去很多天一样。

晚上仍然好好地吃了饭,吃干净一碟青菜,碗里的米饭一粒都没剩下,喝完一杯浓茶。只是在拄着拐杖离席的时候,怔然了瞬间,忽然说该祭一祭先祖了。

事母至孝的李正书,便替母亲来这一趟。

他当然明白,老太君想的不是祭祖之礼,而是她的乖孙。只是那份情感无处寄托,她不想说出口,不愿让晚辈担心。

国内这两天的风波他没有太关注。

说侍奉母亲,就是侍奉母亲,不是什么以退为进。

他不再读书,把书都锁进箱子里。他不再练剑,亲手把佩剑折断,扫进了尘埃。

学成文武艺……谁也不卖了。

他不再关心世界,不聊国事,甚至不参与任何军事上的讨论。

李正言说逐风铁骑最近如何如何,他说他知道集市上有一家的蔬菜更新鲜,明天他会起早去……娘会爱吃的。

当代摧城侯破天荒地在桌上摔了碗,说了句“乌烟瘴气”。

听说他还写折子,大骂鲍家的那个小子——对方疑似是白骨邪神的降世身。

李正书不关心。

他只是理解。理解一家之主、霸国公侯、大军统帅,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没有任何宣泄情绪的理由。只有在他这个大哥面前,可以有一瞬间的失控。

弟弟和母亲,互相逞强。

“碎碎平安。”他只是笑着说。

但明白一万句平安也求不来真正的平安……也杀不掉田安平。

他是该去问一问田安平,当年东海的真相。但田安平已经堕魔,大家就有了生死的理由,似乎别的也不必再问了。

倘若龙川含冤,杀田安平没有错。倘若龙川的死确实跟田安平无关,杀田安平也没有错。那么有些事情就不用那么分明。

天意香的味道过于浓郁,李正书从来没有喜欢过。

但还是认真点燃了,又认真地拜了拜,插进香炉。

张了张嘴,最后什么祷词也没说。

无非是……“李氏先祖佑齐国”。

他站起身。

临淄没有什么好的,有一天母亲走了,他就去云游天下——当然中间可以去冰凰岛小住,凤尧实在是个懂事的孩子——但终点一定是魔界。

陪祀的灵祠当然不会很宽敞,烟火缭绕尤其拥堵。

李正书慢慢走到灵祠的门口,抬眼便看到了宋遥。

这位名声极好的朝议大夫,刚从九返侯的灵祠里出来,正站在那边的门口。

看起来是不期而遇。

一个人深夜拜祠奉香已经有些奇怪,两个人撞在一块更是别扭。

尤其一摧城,一九返,颇有些命运编织的精巧。

李正书点了一下头,便算是已经问候,自顾往外走。

宋遥为什么来祭祀九返侯,又为什么大晚上穿着朝服,如此隆重。

这些他都不愿意思考。

他吃够了聪明人的苦楚。只希望自己什么都迟钝一些。

但宋遥却开口:“李玉郎!”

李正书站定了。

他回过头,看着身姿挺拔、五官明朗的宋遥,正目光炯炯地站在“九返”二字之下。

“我记得宋大夫不是一个喜欢打趣的人。”他说。

主要是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亲近,可以把“玉郎”当做昵称。

宋遥身上也沾着天意香的烟气,当然也沾着这十几年官场浮沉的风雪,他看着面前的李正书,眼神悠远。

所谓世间少有的玉郎君,今日一身简单长衫,难掩文华气质。仍是当初冠绝临淄的好样貌,五官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只是更深邃许多……唯独斑白的鬓角线条分明,让岁月变得如此清晰。

是何时白的呢?

前番见他并不如此。

但前番是何时见的……好像也已经很久了。

“风流倜傥的玉郎君,终也难追韶华!”宋遥轻叹。

李正书没有心情陪他感慨,只掸了掸衣角,似以此掸走烟尘。

“我们这个年纪,还聊什么韶华呢?”

当年鲜衣怒马的时候,大家也别过苗头,抢过风头。如今时移事过,无论再怎么复刻当年的场景,再怎么对立,对视,乃至对峙……都不见当年的心情。

宋遥又叹一声:“是啊,最该聊韶华的人,已经不在了。”

“宋大夫不是这么不会聊天的人。”李正书的目光冷下来:“是不想,还是不愿?”

宋遥苦笑起来:“就没有别的理由吗?”

“在先祖灵祠之前,先君正庙之中,大家还是庄重一些。倘若你觉得剥他人的伤口是有趣的事情,那么我质疑你的人品。倘若你觉得刺痛我就能影响我,那么我质疑你的认知。”李正书看着这位朝议大夫:“宋遥,你是哪一种人呢?”

“我是为你痛心,为李家痛心啊,李玉郎!”宋遥总是风轻云淡的脸,这时看起来倒情绪饱满,情真意切:“凤仙张和静海高的故事,当年龙川的朋友就很爱讲。今上恩亦无加,罚亦无加。有龙川之殇如刺在前,如今你李玉郎又奉孝弃忠,则君心何以加恩?他日李氏,岂不为今日张氏?”

“凤仙张的衰落自有其咎,静海高的荣华也非全在枕边。旁人不清楚,宋大夫应心知。今上心思,岂决于妇人之言!”李正书面无表情:“石门李的确跟他们没什么不同……谁能不同?谁家永昌?路都是自己选的,兴衰都有前因。”

“兴衰当然有前因后果,但兴衰也都在乾坤之中。风急天高,则倾舟覆水。风平浪静,则静海行波。”

“无情天日,岂恤民生。寡恩国君,哪惜国臣!”

宋遥慨然陈词,面上竟有虔色:“但你知道,我大齐自有仁君,朝野尽知慈名,早该登顶——百姓无不翘首,如期春晖也!”

李正书站定在那里。

他身后的摧城侯匾额,像一支悬在那里的箭。

他已经明白今晚是多么特殊的一晚。这是一场绵延了太多年的布局,在如此残酷的棋盘前,整个齐国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坐在皇帝的对面。

这是当年伐夏之后,暂且搁置的朝争。

一盘残局到如今。

他看到了,他很平静。

他说道:“当今太子的确仁德。想来陛下政数尽时,太阿相继,亦不失为一段佳话。”

李正书虽不再朝,言及太子,只认长乐宫中!

宋遥并不动怒,反而笑着:“今太子的确是好人选,若在太平时节,亦不失明君之格。但他晦隐太久,羽翼不丰,志气早被磨平。想超越今上,绝无可能。”

“长乐太子城府渊深,性缓心宽,能容天下,还有高超的政治手腕,翻云覆雨,不在话下,调理阴阳,反掌观纹——但他不够能打。他从未在军略上证明自己,修行上也没有超迈前人的勇气。”

“乱世须倚刀,争世无宁时。”

他就此定论:“当今之时,能六合匡一者,绝非其人!”

李正书不咸不淡地道:“若论军略,华英宫主演兵决明岛,历练九卒,早就赢得朝野认可。若论修行,她也独开道武,已见宗师气象,每一步都在超迈前人。”

“别忘了华英宫主的兵略是谁教导,她的修行是谁指点。”

宋遥明白在玉郎君口中不可能听到那个名字,只好自己开口:“她越优秀,青石宫里那位就越耀眼。何况他们还一母同胞,青石宫里那位是她亦师亦父的至亲——斗争本不存在,当见‘青石替紫,镇国华英’!”

李正书眼也不抬:“宋大夫什么时候成了江湖术士?莫非治国无良策,勉为其难作谶语!”

“今日并非要同你李玉郎鼓弄口舌,斗于言辞。”

宋遥认真地看着李正书:“其实天海一役后,本局胜负就已定了,如今说是官子,其实已经清盘。我们只是需要一场尽量体面的仪式,来迎接新日高悬,走的都是过场。”

“李家不用做些什么。坐住便好。”

“护国殿里,摧城灵祠仍为第一;军权、爵名、封地,有加无减;青石宫入主紫极殿后,国相一职,虚位以待——殿下这些年一直注视着你,深知你李玉郎的本事,不忍齐失贤良,故使我请。”

“我亦怀着十足的诚意,愿与玉郎君共事,为尊相辅弼。如师子瞻之佐闾丘!”

“是说这些年怎么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我。”李正书摇了摇头,语气却没有那么轻巧:“居其上者,不可凌其志气。窥人私隐,岂以称贤?”

“我对你李玉郎一向敬重,为何故意曲解我意,句句都带刺?”宋遥苦笑着道:“当年殿下坐囚,你也是在东华阁里规劝过的,说‘人言怨怼,不足为凭。太子仁德,能见于时’——”

“是啊,能见于时!此一时,彼一时。”李正书面无表情:“事实证明我错了。”

他并不惊诧自己在东华阁里的私下劝言,怎么一字一句被青石宫里那位知晓清楚。

但人总是在故事最后,才后悔不曾早知。

当年的姜无量,的确深孚众望。

当年的坐朝太子,的确朝野称贤。

其仁恕宽和,古今少见,文韬武略,天下罕有。父子两代明君气象,相继朝纲,寄托了多少人的理想。

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

所谓圣君圣太子,是到齐夏战争才分歧吗?还是说从根子上,他们的路,就不相同。

“何为时?”宋遥看着油盐不进的李正书,有些恨铁不成钢:“天时已尽在青石宫!李家都走到了这一步,你也走到了这里,竟不以为今时是良时吗?”

李正书呵然一声!

“我必须要承认,当下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天海事败,武帝未归,天妃超脱路断,今上负伤未愈;南夏、东海各有其责,不可轻移;笃侯、博望侯领军在外,未可勤王;风华真君神霄斩刀,已无余力;转求神道超脱的天妃和拳压一世的镇国大元帅,都参与古老星穹战场,尚在钵中……”

“诸天万界都被神霄战争牵动了心神,诸天万界都陷足其中。”

“群星不照东土,列国无暇此顾。”

“齐国镇东海、定南夏,疆域极其广大,力量也非常分散。”

“现在又大举征伐神霄,的确是国都最空虚的时候,其空虚程度前所未有!”

李正书看着宋遥,他的眼神是失望的:“可选择在当下出手……青石宫又何以称‘仁’?”

他波澜不惊了许久,唯独此刻显出情绪:“前线正在打仗,无数国人为人族奋战生死,前线是关乎现世命运的种族战争——而你们!在后方掀起叛乱!”

“李玉郎!你以为这是叛乱吗?”

宋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愤慨的:“圣太子当年举朝有力,天下归心,足能与今上分庭抗礼,这是大家都公认的。”

“然而征夏见歧,今上一意孤行,不顾国疲民艰,强决夏襄于阵前。圣太子深知东国不可自溃于内,不忍国家分裂。于是束手自退,甘愿交出所有权力,以资征夏之功。”

“此后重玄明图死,楼兰公亡,圣太子先废后囚,锁居青石宫——从始至终,他可有一次反抗?”

“非不能,是不愿耳!”

“若真是只寻一个合适机会,要为你所言之叛乱,哪里有比征夏更好的时机,为何当年不叛?!”

“当初明地自立,楼兰公举旗靖难,要奉圣太子于龙庭,青石宫又为何一封手书,溃尽明地军心,乃使今上斩旗?”

他有一腔激愤,恨李正书竟然不能理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圣太子非为大位,为齐也!”

“昔日束手是为齐,今日易鼎也为齐。”

“征夏至今已多少年过去?圣太子整顿大齐水师,决胜决明岛,巩固海疆,大兴文治,而后都放手——给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等来的结果却是什么呢?”

“天海事败,今上永失六合。”

“你当然可以说今上是万古明君。”

“我也明白今上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确然文成武德,一旦政数尽,当与武祖并祀——然而天海在先,神霄在后。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时也,势也,命也!这是天子的气数!”

“方今之时,唯有革旧迎新,才有全新的格局,才能带来全新的机会。神霄之后,必归一统,东国数千载拼搏在此一举,非青石宫不能决于六合之上。”

“今非叛也。”

宋遥张开双手:“恰恰今日是拨乱反正,拨云见月!”

李正书明白,宋遥追求的确然不是权力——他已经是大齐政事堂成员,掌握大齐帝国最高权力的那一部分人。纵然青石宫那位登顶,他也没有什么进步的空间。

况且还将国相之位,尊奉于他李正书!

宋遥是有着和青石宫那位一致的政治理想,坚定地相信那位圣太子能够一匡六合。

他的政治理念,只能在他期待的新朝里实现。

而这是最糟糕的一种局面——

唯有理想,是最无法回头的选择。

所以李正书自往外走,他也不打算回头。

“李玉郎!你还在留恋什么?!”宋遥在他身后喊。

太庙之中,明里暗里的视线其实有很多,当下都缄默。

毕竟石门李氏,大齐第一名门的态度,大家都想看清楚。

而李正书也并不给模糊的空间,他大踏步地往外走:“今上是明睿之主,东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我留恋今夜之前,有盛世气象的临淄城。”

“恰恰大齐如此伟大,我等不能见其衰!”

宋遥恨声道:“恰是今上英明神武,军政尽掌,权压一世。错过今次,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徒损国势,看着他以区区政数,行无望之搏,虚耗千载国运!”

“恰是在今晚,我们才能尽量平和地完成易鼎,不动摇大齐根基。令紫凤浴火而生青凤!”

“李玉郎,你看看这个世道吧!今夜天变。坐住的不止一家一姓。”

“笃侯是国臣,镇国大元帅乃皇亲,至于博望侯、风华真君、定远侯……岂不知明图大帅效忠谁人,为谁而死!”

“宫事一定,天下传旨可定。”

“一切美好的都不会消失,我们只是将错误改变。”

“李玉郎,你只需坐好,坐住便好。无需你受背主之名!”

“你也无主了,早弃东华。不是吗?龙川旧事,你真能忘吗?我告诉你,他真是田安平所杀!”

李正书已经走到了这座陪殿的门口。

宋遥仍然是在九返侯的灵祠前看着他。

他终于停下脚步。

但他仍然没有回头。

“李正书不朝东华阁,不代表今上就是错的。”

“李正书为子侄而悲,不代表李正书能够就此模糊了大是大非!”

他的眼睛红了,但声音仍然平缓。

“先祖如果‘坐住便好’,不会箭摧雄城。”

“家侄如果‘坐住便好’,不会身死东海。”

“我倒是想‘坐住便好’。”

“可是我的好弟弟,我的好侄女,身担军职,必定勤王。而我的母亲,一定会用她的拐杖,敲我的脑门!”

“宋遥啊,你怎么敢这样小看我石门李氏?”

“满门忠血,我李正书有多厚的面皮,能将其拭尽!”

他的靴子已经踩在了门槛上,脊梁随之高起,如同在惊涛骇浪之中,踩上船头!

“李玉郎!你要想明白后果!”

宋遥的声音追出殿外:“这一步不止是石门李氏,还关乎整个大齐天下!内战一起,东国何宁!万里长堤,或溃于此心。你可知其咎?”

李正书微扬其首:“你们挑起战争,却要我们顾全大局吗?”

他讥冷地一笑,一脚踏出偏殿的门槛,一袭长衫飘扬于太庙之前!

他像是一卷立在大齐宗庙里的书简,很多年来,并没有展开他全部的文字。

“李正书!”身着朝服的宋遥,将玉笏握在手中,如握长匕一柄,他低垂着着视线:“我真不愿同你……相见兵戈!”

就在殿门之外,李正书终于回头看他,那通红的眼睛,是带着冷色的:“宋遥,你真的觉得你可以吗?”

“九返”的竖字,正在宋遥身后。

他终于也抬步往殿外走:“昔者张氏先祖助武帝,九战九返,力竭而死。我宋遥忠于圣太子,不敢说九返——八返从之。”

在今时今日,大齐天子武威正隆的时刻,向这位统治了齐国七十九年的无上帝王,发起最严酷的挑战,这无疑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

在废太子数十年如一日静坐冷宫,蛛网封檐时,还能记得旧时理想,对其保持忠诚,这无疑也是坚韧的体现。

于大齐帝国政事堂现有的九位朝议大夫中,苏观瀛治南夏而官道登顶,叶恨水治东海而跃然绝巅。

负责镇守万妖之门副门、济川地下城,兼掌长济水寨的宋遥,长期以来是被认为落后了许多。

可他在灵祠之前迈步,抬手便风起云涌。

宽大的朝服袖袍鼓荡而起,风云绕身,自成道印。

风清为纵,云浊为横。

纵横交错,是道则,也成阡陌。于是桑田,于是山河。

就在他的抬掌之前,构筑了一座历史浩荡的风云棋盘!

一局风云子,谁解其中味?

九万里山河变迁,四千年大势变幻。

“江山百代,岁有其主。社稷万年,岂承老冠?!”

宋遥双眼之中,风云变幻:“以风云为子,黎庶成势,李正书,请解我此局,开我心惑。”

此乃天阶道术·风云局,是宋遥潜心问道的最新成果。

合天下大势,历史洪流。一横一竖,显见风云。非真知灼见者,不可于此局落子。

李正书却只是抬看一眼,一指点出,正在棋盘天元:“君之贼在心肺,齐之贼于社庙!这‘叛逆’二字,是你脱不下的历史名声,也是你治不好的心病。”

一指风云溃。

他没有下棋,他的玄心天问指,问的是下棋人。

而在同一时间,风流云散儒衫动,李正书猛然气势高拔!

很多人都知道,东华阁首席大学士的位置,是给他李正书留的。很多人也都知道,当今齐帝一直把玉郎君当下任宰辅培养。

此人一旦登顶人臣之极,必然立地绝巅,几无悬念。

但没有人知道,他竟会于此刻跃升——他做好了不借助官道,独立证道的准备!

他明白洞真修为是走不出太庙的,当世真人改写不了日夜,而他必须要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夜晚,留下石门李氏浓墨重彩的篇章。

故而将多年的韬晦,都掀在一时。

可就在李正书指溃风云的同时,宋遥也抬手投出手中的玉笏,如做一局投壶的游戏——他亦知风云局困不住李正书,所以先发绝杀手段。

但见惊雷掠空一瞬间。

玉笏迎风便长,顷成高碑一座,向李正书镇落。

李正书及时翻掌撑天,却被这高碑死死镇住。

碑上有字,其曰——

“食民膏脂,济民何辞?遂守太庙,以正天时。”

碑石不断下坠,也将李正书的手慢慢压低。

李正书终于明白,宋遥为何今夜见他于太庙。

拦他只是其次,去李家或者在灵祠这里见他,没有什么不同。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青石宫正在掌控太庙!至少在革鼎期间,要让太庙,乃至宗人府,乃至整个大齐宗室,保持中立。

因为青石宫里那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太祖子孙。今日革鼎也好,叛乱也罢,都是姜氏皇族内部的事情。

无论谁上谁下,都不影响宗室的地位。甚而新君登基,必有加赏。

大齐宗室,尽为皇权附庸。在东华阁那位和青石宫那位面前,一样的没有抗争能力。

让宗室坐壁上观,不算多么难办的事情。

难办的在太庙——

太庙从来是天子亲祀,只有大齐皇帝,或捧着大齐皇帝亲笔诏书的人,才有资格来这里主持祭祀。

这里供奉的是皇帝,也只认皇帝。

但青石宫早有准备。

一则青石宫里那位,当年就以监国太子名义于太庙祭祀,大礼不止一次。他是唯一一个能跟当今天子争太庙的人。

二则……

当年长河龙君身死,日月斩衰。

朝议大夫宋遥上书天子,要亲守太庙,为齐国“正天时”。

为此还同朝议大夫陈符有过一番辩论。

最后皇帝亲笔勾出,说以民为重。故此成行。

青石宫必定在当时就已经埋下伏笔。

宋遥所谓的“正天时”,的确在那段时间维护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但恐怕真正要“正”的“天时”……是青石宫南面而君!

李正书并不是在与宋遥斗争,而是与天时为敌,受太庙压制。

绝巅只一步之遥,却不能再跃升。

宋遥慢慢地从偏殿里走出来,而李正书在玉笏高碑之下,慢慢地陷沉。

“君之才十倍于我!但你站在了正确的对立面,拦在了易鼎革新的大势面前。时代碾过你这样的风流人物,也不过是车轮的一次停顿。”

玉辉照尊面,宋遥的眼神透着惋惜。

李正书却平静地抬眼:“能硌一下青石宫……也证明我骨头还硬。”

? ?下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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