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东升，光撒大地。
挂着扶风两个大字牌匾下的城门缓缓打开，开门的军士，还没有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一个个等候已久、挑着担子的摊贩，便拥挤着向城内走去，城内等候的汉子们也自发的结成队伍，扛着撅头走向城外的工地。
一时间，城门处挤成一团。
不得已，守城的军士只能一遍遍的大喊。
“慢点，都慢点，小心脚下，别被绊倒了～”
这种情况，万一出了事情，免不了出现受伤，守军们只能是不厌其烦的重复提醒。
不过，幸好这拥挤的场面，也只有早上和夜晚的那一会儿，不然就他们手上的这七八个人，还真的处理不过来。
不多时，随着摊贩和城外做工的主力军散去，城门的通道处瞬间就亮堂了几分，城门处也逐渐恢复了秩序。
走进城内，来到郡守府。
今日的郡守府，气氛似乎又恢复了战时那紧张的气氛，府内每个人都是神情肃穆。
府内正堂之中，沈措、孙行俨、杜浑，还有沈燕、陈夙几人也是赫然在列，看样子，他们像是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很快，正主到了！
“首领，枯柳先生带来了！”
人还未曾入门，侍卫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进来，沈措等人顿时抬头望向侍卫身后。
只见，枯柳先生随在侍卫身后，缓步走了进来。
一见面，沈措就打了个招呼。
“鱼兄，好久不见了！”
“沈首领客气了！”
沈措不会无缘无故的请自己前来。
这一点，枯柳很清楚。
但当他看到在场的诸多见过的、听说过的，或者没有听说过的归义军高层，齐齐聚集在这里，枯柳明白定然是出了大事情。
见面，沈措也不废话。
“这是我们潜伏在云边的暗探，从连家那边查探到的最新消息，鱼院长，你看一下～”
说罢，靠近枯柳的卢干，拿起手边的一本誊抄过的密信，送到了枯柳手边。
见沈措严肃的态度，枯柳心中也极为好奇，密信之中所言何事，能让沈措如此慎重。
但当枯柳眼睛落到密信上的那一刻，眼神扫过密信内容，枯柳的脸上陡然升起惊色。
“囚禁陛下～政变，怎么会？”
枯柳一再看过密信的内容，内容确认无误，但枯柳还是不敢置信，这个消息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枯柳不禁抬头看向沈措，确认道。
“沈首领，您这密信的内容？”
见此，沈措也能明白鱼似真的心情。
纵然于枯柳而言，他未曾直接效力于大燕，也未曾明确的站在归义军一方。
但此情此景的发生，对于枯柳这个饱读圣贤之书、深受过大燕恩惠的大儒而言，再怎么说，情理上定然也不会好受。
对此，沈措解释道。
“消息为真的可能性，非常高～”
“我们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直接确定，所以我们又通过其他渠道，对此消息的真实性进行了探查和验证～”
“近来，我们发现悬峡关出现了大量从中原而来的不明势力，暗探从他们与守军的关系推测，似乎是连家在中原的势力～”
“这一次他们如此大规模的调回，放弃自身在中原的影响力，若是普通的政变，凭借连、公羊两家的势力，绝不至于如此～”
“结合政变主谋中存在冷家势力的消息，极大的可能是连家在朝中的势力遭受了冷家的清洗，这才迫不得已收缩回云边～”
枯柳点了点头，也觉得这份推测有理。
悬峡关这么大的地方，大批不明势力的入内，绝对逃不开悬峡关守军的注意。
所以的确存在极大的可能，这支不明势力与连家、公羊家有某种关系，若是结合两家与冷家的恩怨，发生的可能性极大。
见枯柳同意，沈措再次补充道。
“另外我还收到一个消息，据说燕帝下达了调回九方兵团和长城兵团的命令，如此的命令，总不至于怯薛军和越骑营压制下的义军，能用得着这两地自废臂膀吧！”
瞬间，枯柳的面色难看了下来。
枯柳不是傻子，如此粗糙的集权行为，燕帝绝不至于至此，所以说，大梁定然发生了大事，也就是说政变的消息为真。
但最让枯柳愤怒的还不是这个。
调走两大边疆兵团，若是戎狄、舍棪人犯边，岂不是在拿边疆百姓的生命开玩笑？
不过身在此处，枯柳也不好发火。
枯柳压抑下心中的怒火，转而问道。
“沈兄，此次召我前来，贵部是为了了解大梁可能发生的变化，以及可能对贵部产生的影响吧！”
补充了大梁政变的消息，再加上近来对于归义军治理内政的观察，枯柳猜想。
见枯柳反应如此，在场众人无不赞赏。
沈措点了点头，自嘲似的回答道。
“正是如此～”
“我们这帮兄弟，都是这南方三郡山旮旯里的乡民，对于繁华的中原，了解属实不多，所以，此次特意请先生前来～”
闻言，枯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通过对归义军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加上对于归义军治理下乡民变化的了解，还有承接的书院同各地学堂稚童的接洽。
枯柳赫然发现，归义军不仅是治军厉害，在内政、教育、行商等各方面，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行事规则，宛如另一个官府。
就这样的一批人，还说自己是山旮旯的乡民，这话若是让别人听了，恐怕大部分的太学学子和贵族子弟，都要羞愧而死了！
枯柳暗自在心中腹诽道。
但面上枯柳仍是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想问些些什么，诸位且问吧！”
“当然了，有些东西我也是回答不了的！”
听到枯柳答应，众人脸上出现笑容。
“我先来～”
沈燕率先问道。
“鱼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见先行提问的是位将领，枯柳有些讶异，随即伸手做出一副请的姿势问道。
“请说～”
“先生，密信中提到这次发动政变的有三支军队，分别是怯薛军、越骑营和长宁铁骑～”
“虽说它们名头甚大，可这大梁城内也有禁军，还有大城据守，怎会如此轻易？”
枯柳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只见，枯柳面向众人问道。
“诸位可能听说过朝廷颁布的卖官鬻爵令？”
闻言，在场众人无不紧皱眉头。
“这不就是那个拿钱买官的命令吗？就是那个和增添田赋一起的那个？”
显然对于此事，众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至于枯柳为何此时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枯柳神色无奈的解释道。
“我们的这位陛下，素来爱好钱财～”
“在颁布卖官鬻爵这种影响天下的政令前，这位陛下对这一套早就是驾轻就熟了！”
到此，在场众人似乎猜到了什么！
迎着众人的目光，枯柳点了点头。
“没错～”
“这位陛下最先动的便是左右武卫军和神都卫～”
说着，枯柳的神色更加无奈。
“要知道这可是皇城禁军，天子近卫，这种镀金的好事，除了那些固定有名额的贵族子弟不在乎～”
“那些无时不想要自身更上一层的豪强大族，哪个不是渴望至极，皇帝何大族、官宦，两边一有所求，一有所需～”
“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众人点了点头。
不用枯柳解释，他们基本也能够想到这件事情的后果，卖官鬻爵一成，普通的禁军没了出头之路，禁军的战斗力绝对会直线下滑。
再好的城，人不行，也肯定有守不住的一天。
了解了大梁禁军的腐败、堕落，众人的心里也算是有了数，同时对于这种个人好恶带来的后果，默默在心中暗自警醒。
说完了禁军，孙行俨问道。
“先生，您觉得此次政变之后，各地的家族会不会出手上京，清君侧！”
闻言，枯柳回答道。
“这种可能性极大～”
“赫连三家目前占据了朝堂，又是以武立身，定然会拉拢支持他们的武将家族，但是这三家决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
“尤其是那些以文传家的家族～”
“就算三家清洗了朝堂的势力，但这对于那些真正地方上的实权家族，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反而会招致他们的反感和厌恶～”
“同时那些被赶出朝堂的家族，也绝对不会甘心，所以这种矛盾一定会一步步的逐步变得激烈，直到最后刀兵相见～”
“而现在的沉默，恐怕只是在孕育罢了！”
“要知道那些掌握着笔杆子的家族，在天下的号召力，可是要比赫连三家这种武将家族强多了，到时候他们振臂一呼～”
“组织起一股不下于赫连三家的实力绝对不是不可能，只是到时候，这场席卷天下的大战，恐怕就在所难免了～”
枯柳所说与自己理想的推测，大差不差，对此，沈措略有感叹地说道。
“若真是如此～”
“这些顶尖家族一起事，必将为这躁乱的天下，再洒下一把大火，此战之后～”
“天下分崩离析的时代，就要来了！”
结合前世的历史经验，沈措做出了判断。
闻言，枯柳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孙行俨等人则是有些疑惑。
难道现在的天下还不算分崩离析吗？
可看着沈措与枯柳严肃的模样，显然枯柳也认为首领所说，有道理在其中，
他们心中也开始思考起了真正分崩离析的天下，到底是何模样。
沈措与枯柳凝视良久，枯柳开口说道。
“难道真的会走到这一步吗？”
沈措点了点头，面色冷静的说道。
“这是我等人力所远不能及的～”
“无论这些家族是为公还是为私，只要这争夺这天下神器的战争一起，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皇帝的虚弱已经被看到了～”
“那些各地的实权家族，又会有多少愿意臣服这个，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之后，都是傀儡的皇帝～”
“未来天下分裂的迹象，我已经看到了，这是天下人心的涣散，这是人心大势，不是你一个大儒能阻止的～”
这不是枯柳第一次感受到无力，但这是枯柳心中最无奈的一次，仿佛自己所能做出的任何一点努力，挡在这道大势面前。
只会化作粉末，随风飘没。
在大梁不堪的表现下，枯柳早就放弃了大燕可能的希望，但是这天下战端一开。
这些顶级家族之间的互相攻伐，到时候，必然会对天下百姓，造成比遍地的流民、叛贼、盗贼、官府更严重的后果。
毕竟那还有基本的秩序。
天下一旦分裂，到时候就是诸国乱战。
而当枯柳看到沈措神色平静的模样时，看了看在场的众人，问道。
“那你们归义军呢？”
闻言，沈措摇了摇头。
“我们归义军终究与那些家族不同～”
“这是属于他们贵族之间的战争，我们这些庶民不会参与，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参与，对我们来说，最现实的情况～”
“便是在这即将纷乱的天下，继续积蓄力量，拿到渔阳郡乃至整个南方三郡，那个时候的我们，才能真正参与进去～”
“这也是对于天下百姓最好的结局～我相信！”
闻言，枯柳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笑。
沈措的做法看似冷酷。
可若是让沈措带着归义军这不过万把人的兵团，填进未来那个贵族争锋的天下战场，才是对于归义军治下百姓的残忍。
这样的做法，看似冷酷，但却是最合理的了！
而在两人的谈话中，在场的其他人也逐渐明晰了这天下未来演变的方向，虽然一些天下演变的可能他们看不到。
毕竟人很难想象一种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沈措这种的，和其余众人一同出自山旮旯的兴民，能够有此见识才是异常。
可他们明白了一句话。
高贵的贵族们的战斗，与他们无关，他们需要做的只是需要继续按部就班走下去。
直到举起属于庶民战争的大旗。
那才是他们需要登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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