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其他人不说，但就是对于鸿胪寺右司郎中万俟卨和御史台监察御史罗汝楫两人而言，前途委实有限。
甚至于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未来的最高成就，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若是那些“前朝遗老”，也就是那些传统旧贵族、士大夫们，早就被断绝了政治前途，反而不用多想什么。
在前几年的土断清田的过程中，这帮人就被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
而那些新进的少壮派，但凡是有些本事的，都可以说是前途广大，值此千年变局之际，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有着无限的可能。
最难受的是如同万俟卨和罗汝楫这样的，他们已经不再年轻，至少都是四五十岁往上了，本来就没什么政治资源，本事也不是那么出众。
平庸的话又不甘心，想更上一层楼，却又委实缺少那个功绩、机会和运气。
想要靠着资历打熬，但是年龄已经不允许了！哪里比得上那些新科进士们年轻有为？
就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才最难受。这种时候，想要更进一步，就只能借力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嘛。
那么风从哪里来？
毫无疑问，道君皇帝赵佶就是这么一股子大风！
“彦济，你我是同一类人，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到底打算如何做，且直说便是。”
万俟卨也是个干脆的，闻言直截了当的说道，“不管怎样，你我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
事到如今，罗汝楫自然也不会再隐瞒，便将隐伏在朝廷格局之下的一番谋划给说了出来。
哪怕万俟卨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还是被罗汝楫所说的给惊到了。
“你们在太行山藏着一伙子人马，准备在关键的时候起事？太行山不是有个信王吗？他也掌控不住？也对，信王的来头毕竟也是有说法的……”
“只能等大战开启，的确是只能等大战开启。宋金两国燕云之战就彻底定鼎天下格局了。”
“信王态度模糊……他当然态度模糊，摄政王本来就承认他的身份了，元佑太后都发话了，又不需要官家也来做个双重承认，不过他不好插手也是真的……”
“燕云大族里有人要投效官家？那帮刺客就是他们派来的，哪里能全信？当然，燕云大族也不是铁板一块。”
“连一位相公也掺和进来了？是谁？张相公还是李相公？张相公是建制首相，李相公是平章军国重事，他们会掺和这种事儿？官家还能给他们更好的前途？”
“只要燕云一战打赢了金国，他们是要青史留名万古流芳的！你这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胡说的？”
“……万一战败……老实说，彦济。如今大宋局面，便是想败也不容易的。”
“还是要多多谋划的，不过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先去太行山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是应该的……”
……
就在两位朝廷命官在密室里单独谋划着什么的时候，另一边，同样休整了一番的刘宴则与麾下的十几个士卒，还有罗家庄的二十多个护卫在商谈着晚间防御的事儿。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身为武将的刘宴考虑事情更加纯粹一些。
虽然已经“会师”，但是他并没有过多的考虑自己的前途或者未来，考虑的反而是更加简单更加现实的问题。
那一伙前来劫人的燕云刺客只是被打退了，并不是被打死了。而且，明显是有其他同伙的。
罗家庄只是河北大地上一个比较普通的私人庄园，在经过土断清田之后，朝廷也不允许地主们构建那种防御力惊人的坞堡。
而且罗汝楫毕竟是个文官，罗家庄是他的私产，本身只是作为一处经济来源，并没有过多的考虑军事用途。
所以如果那些刺客再来，罗家庄并不是一个拒守的好地方。
别的不说，对方只要汇聚三位宗师一起过来，恐怕这不到二十个士卒和三十来个护卫就挡不住了。
当然，对方也不可能真的汇聚过多的人马，毕竟他们更加担心被朝廷发现。
本地的士卒怎么着都能糊弄过去，燕云之地的那些刺客便是有着民夫苦力身份的伪装，真要惹起了朝廷的注意，第一个就会被当成刺探军情的密谍给抓起来的。
所以怕的不是对方人多势众，而是怕的对方只派来一批高手，三五个宗师加十几个气场境，那么刘宴无论如何都保不住道君皇帝了。
所以，他必须要和皇帝谈一谈了。真到了必要之时，他便是战死也无所谓。但是皇帝到了必要的时候，该怎么选，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的。
赵佶当然也没睡，他只是感觉胸腔中憋着一股气，郁结难耐，怎么都消不下去。
再加上一旦入睡又会梦见徐秉哲、王孝迪那些人死后的惨状，噩梦不绝，所以他每天晚上真正入睡的时间也并不多。
而听到刘宴的分析之后，他在无奈之余，那股子憋屈的气闷感反而更加重了。
刘宴的意思很简单，那些燕云刺客过来也不是要杀他的，只是想把他带到燕云，作为某种筹码的。
而像万俟卨、罗汝楫这两人来救他，依旧躲躲闪闪隐姓埋名的，也是为了要将他作为某种旗帜的。
所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不管是跟着谁，其实都能活命，只不过未来的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
刘宴觉得自己要顶不住了，真到了靠武力没法庇佑皇帝的时候，皇帝得选择一条路来自己走了。
想到这里，自然让赵佶感觉心中更加郁结。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他选择的余地呢？
……
距离罗家庄大概十多里之外，有着另外一处庄园，名为蔡家庄。
河北大地有很多这种庄园，归根结底还是当初金兵侵占河北，肆虐天下。本地士民迫不得已之下结寨自保，构建了很多小型的坞堡。
一座坞堡就是一座小型城堡，只要有几十个青壮守着，里面再混杂着几个修行者，便是来几百个人想要强攻也得付出代价。
不过后来朝廷光复河北，土断清田，就命人把这些坞堡给拆了。有愿意配合的，拆掉的坞堡改造成庄园，按时缴税就行。
不愿意配合的，那说不得就得来一番抄家流放一条龙服务。在大宋境内构建私人城堡，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蔡家庄主人本身乃是河北当地一豪强，人脉广博，黑道白道都混过，甚至于本身也是食菜魔教的一份子。
后来朝廷光复河北，这蔡家庄庄主委实是个聪明的，主动献出坞堡、田产、私兵，做足了姿态。
而朝廷也将其作为某种正面典型，适当的给了他一些权柄，也对他以往的豪强做派不再计较，算是彻底洗白了，唤一声蔡员外才更合适。
周围人都说，蔡员外再过几年，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怕是必然能成为明教长老，乃至于也得个“参知民事”的。
这一夜，蔡员外用过晚饭，刚要在两名侍妾伺候下就寝，突然听到房梁上有动静。
抬头一看，就见到老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顿时吓了一跳。两名侍妾更是慌乱无比，几乎要尖叫出声。
“你这泼才，大半夜不睡觉，到我房梁上作甚？”
蔡员外一见老都这番模样，顿时气急败坏。尤其是这厮手里还拎着一只烧鸡在啃，看起来倒是悠闲，反倒是吓了他一大跳。
蔡员外当年在往燕云做一些走私生意的时候，与还是官军的老都有过交集，倒是有了一番交情。后来天下安定，这厮也时不时的过来敲敲竹杠。
而能够结交一位巅峰宗师级别的强者，对于蔡员外来说也绝对是件好事。
这年头，多个朋友多条路子嘛。
“有个功劳，看你要不要，就在西南方不足二十里的罗家庄。”
老都啃着烧鸡，咂了咂嘴，“有酒吗？”
蔡员外心里一惊，连忙挥手打发两个侍妾走开，顺便让她们带一壶酒过来，问道：“怎么说？”
“四五十个好手，至少三个宗师。他们要干嘛，我也不知道，总归不像个正经来路。”
老都一边啃着鸡肉一边道，“你有衙门的路子，今晚赶紧带着人去把罗家庄围住，怎么着都算一番功劳。”
“过了今晚，怕是他们就要走了。去不去，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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