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州，州衙大堂
“命令是我下的，林大哥要责难，冲我来便是！”许山海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双眼毫不畏惧的迎上了林宗泽凌厉的眼神。
被人从海滩上叫回来，许山海一路上已经想到了见到林宗泽之后的各种场景。
但是，当他跨进大堂后，林宗泽的反应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更没有起码的寒暄。
从椅子上起身的林宗泽逼视着许山海，第一句话便是：“城外那数千颗俘虏的人头，你们谁给我一个说法？”。
“命令是小先生下的，那些人头是我带人砍的，三哥，要如何责罚，算我一个！”许山海的话音刚落，王恩祖两步跨到他的身边，与许山海并肩站在一起。
“好！好！好！”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的林宗泽，一连说了几个好。
“之前你杀俘，我念你丧妻之痛，放了你一马，希望你在铁窑好好悔过。可没想到，你反倒变本加厉，砍头砍上瘾了？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伸手指着王恩祖，林宗泽双眼充血，脸上那块疤痕红得发亮。
说罢王恩祖，林宗泽不带停歇的，扭头盯着许山海：“还有你，许山海！平日里摆出一副慈悲模样，我还真小瞧了你，数千的俘虏，你说杀就杀？你之前口中的那些‘慈悲为怀’上哪儿去了？”。
说实话，在杀俘这件事上，对林宗泽心理冲击最大的不是王恩祖屡教不改，而是许山海这般天差地别的做法。
要知道，之前在木民村，林宗泽杀两个大户立威，事后被许山海念叨了很久，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还拿出来说上几句。
谁知，就是一贯以“心软”面目示人的许山海，却会在面对放下了武器的俘虏时，做出令世人都咋舌的举动，下令把数千俘虏统统砍头。
面对着林宗泽指责，许山海的反应却平静如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见他背着双手，语气平缓的答道：“我的慈悲只对人，只对同胞，但不包括畜生！”。
“至于那些被砍了头的安南人，到底是人还是畜生，林大哥，你可以问一问恩祖，问一问你儿子，问一问那些被安南人弄到家破人亡的百姓！”许山海的语气依旧平缓，但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此时，大堂中的众人，谁也没注意到，江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也是听闻林宗泽来了的消息之后，即便林宗泽没指名要见他，可他还是匆匆从栈桥赶了过来，因为，在他心中，林宗泽不单单只是收留了他的恩人，还是整个国兴军的话事人。
跨进门槛后扫了一眼，江波很知趣的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为晚辈，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该待在哪里？
“三哥，你也是在辽东待过很多年的人，建奴的凶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可是，我要告诉你，安南人没有比建奴好到哪里去，夸张一点的说，在对待汉人时，他们比建奴更加凶残，更加丧尽天良！”王恩祖很干脆，直接拿辽东的建州女真人与安南人做比较，他想以此来说服林宗泽。
因为，他知道，在林宗泽对建奴的态度就是——不共戴天！也正是因为如此，连带着其他的异族，在林宗泽心中都成了汉人的敌人。
林宗泽几乎是咆哮着吼道，因为，城外木台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令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建奴固然可恶，可是，在辽东即便是抓到了俘虏，军中依旧有令不许杀俘！即便安南人如你所说，那也不是你们杀俘的借口！”此时的林宗泽已经红了眼，根本听不进王恩祖的话。
“三哥好一句‘不是杀俘的借口！’！”面对林宗泽的怒吼，王恩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恨意。
“三哥，你见过建奴的凶残，可你有没有见过一口水井里面塞了三十多个尸体？你有没有见过把女子轮奸后还开膛破肚？你有没有见过几个月大的婴孩被摔出脑浆，孩子的身上还挂着他妈妈的半只胳膊？”同样是眼珠血红的王恩祖直直的怒视着林宗泽，连珠炮似的反问。
“是啊，三哥，你可以责怪我们不该杀了安南俘虏，可是，当你看到安南人把走得慢的百姓双手捆上，然后用牛拖着走十几里山路，到最后，那人只剩下半截身子时，却又无能为力时，我心中的感受吗？”王恩祖一边说，眼前又浮现出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
“你不知道，你只会责怪我们不该杀了那些俘虏！”
“三哥，我要问你一句，在你眼里，那些还是人吗？你把他们当人，而在他们眼里我们的百姓连猪狗都不如！”
“是！你可以因为我婆娘的事，屠了文家满门，连眉头都不皱。可为什么，那些安南牲口杀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你却如此大动肝火？”
“我婆娘是人，那些被安南人杀的百姓就不是人吗？”已是泪流满面的王恩祖，几乎是拼尽全力的冲着林宗泽大喊道。
这一声呐喊，在大堂中回荡，在众人耳中久久不能消散！
听着王恩祖细数安南人的罪行，再看看他悲愤交加的冲自己怒吼的样子，林宗泽犹豫了，他不知道，如果亲眼见到王恩祖所说的那番惨状，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忽然，一道人影从众人眼前晃过，只听得“噗通”一声，江波跪倒在林宗泽身前：“林叔！”
“我记得，我亲叔全家被山贼害死之后，你安慰小波，那些山贼已经悉数被斩杀，‘血债血偿’算是替我亲叔一家讨回了公道。”
“现在我叔和王叔，杀了那些安南畜生，也是为无辜死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这又错在哪里？”
“如果有错，小波愿意与我叔和王叔一并受罚，因为，我也亲手砍了三个安南人的脑袋！”说罢，江波起身，站在王恩祖的身边。
顿时，大堂中死一般的沉寂！
就连跟随林宗泽而来的那些亲兵都屏住了呼吸，把目光移到别处。
好一会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后，吕耀辉的声音响起：“三哥，此番安南人三路人马扰边已逾半年之久，据何中蔚的亲信招供，他们这路人马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只是他们能想起来的就有七十余个村子被屠灭！”。
“凡是他们所到之处，整个村子除了青壮男丁，其余人等没留一个活口，村中财货、粮食、牲口洗劫一空，房屋悉数焚毁！”
“安南人杀了我们多少百姓，这已经无法知晓，可，光是被他们掳来的青壮男丁，人数都已逾万！”。
“这还只是安南人三路人马其中一路，给百姓造成的伤害。如果是三路呢？”吕耀辉倒没有王恩祖那般激愤，也没有江波那般决绝，他用一种平静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数字。
“唉~~~！”林宗泽长叹一声，重重的跌坐回椅子中。
好半天，他才不甘心的说道：“即便那些安南畜生该死，可你们为什么连这城中的人也不放过？”。
他的话音一落，整个大堂又陷入了沉寂。确实，杀那些俘虏，众人容易理解，可是把城中的所有安南人，除了女子孩童之外，其他一并处死的缘由，也是王恩祖等人心头的疑问？
人影晃动，脚步声响起，只见许山海走到书案前。
铺开一卷白纸，拿起毛笔，在砚池中舔饱墨汁，许山海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看着他这异样的举动，大堂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林宗泽更是眉头紧锁，脸上的怒意在聚集。
不一会儿，许山海停下了手中的笔，指着书案招呼道：“林大哥、恩祖、耀辉，请看！”
在他的招呼声中，林宗泽、王恩祖、吕耀辉、江波，面带迟疑的朝书案围了过去。
“线条的这边是大海，这边是陆地。”许山海指着白纸上的一条墨线解释道。
“这里是安南……。”许山海指着一条由上而下弯曲的线条说道。
“永乐年间，广西思明州土官以及云南宁远州土官向朝廷控诉，所辖猛慢、禄州等地被安南所占。为此，成祖命朱能为征夷将军，率大军征讨安南。”许山海开始了他的讲解。
对于在后世代过历史、地理课的许山海，粗略的勾勒出大致的国境线，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你们记住，此时的禄州还是大明国土，属思明州管辖。而现如今，禄州已成了安南人的地盘，并且，他们以禄州为据，不断地往北，蚕食我汉家国土。”许山海在线条边，轻轻的点上了一个黑点，代表他口中的“禄州”。
“永乐五年，朝廷大军征服安南，成祖下令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交趾提刑按察使司、交趾都指挥使司，从此，安南并入大明疆域。”
“此后数十载，安南一直为我汉家疆域，直至正统二年，英宗封安南人黎利为安南国王。”
“自从脱离大明之后，安南人表面称臣，朝贡不断，背地里却花样百出，不断地蚕食大明国土。两百年间，把国境线往北推进了数百里之多。”许山海在白纸上一上一下的划了两条平行线。这两条线清晰的标注出了安南人蚕食大明国土的疆域。
“你说这些，与杀城中之人有何瓜葛？”虽说许山海的讲解很详细，但是，在林宗泽听来，这与自己的问题，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林大哥莫急！”许山海微微一笑，然后又在白纸上画了几条短线以及一个黑点，说道：“这是现在大明与安南的疆界，这是海岸线，这个黑点便是我们所在的永安州！”
“啊？”
“啊？”
看到被大明国土团团围住代表永安州的那个黑点，王恩祖等人都不禁的发出了惊讶之声。
“安南人先是以渔民避风为借口，偷偷的占了这块地，之后，不断地从安南迁移人口过来，逐渐把这里据为己有，直至建立了永安州。”
“我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又写又画？”许山海轻轻的放下手中的毛笔。
“我想说的是，安南人本质上就是化外之民，畏威而不畏德，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会如蝗虫一般，不断地蚕食土地，然后据为己有！”
“林大哥，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为什么要把这城中所有的安南人都处死的原因：那就是斩草除根！我汉家土地，容不得宵小之辈玷污！”
许山海的声音不大，但是，大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心中那冲天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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