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弓弦将满未满，但其光亮却从未打过折扣。只要没有云帘遮挡，雨幕掩蔽，它就会倾尽全力，为无边的黑夜添上一抹光华。
今日的云帘雨幕急匆匆地赶去品尝酣歌楼新酿的美酒，无暇顾及其他，这茫茫黑夜，便任由明月主宰。
明月不喜孤独，又缀上数颗星星与自己为伴。
月华与星芒之下，廊道抄手环抱庭院。廊檐之下，每隔一定距离悬挂着一盏灯笼，为夜间行走的人铺上灯火，使他们得以避免磕碰。
一手托着芝麻酥，一手端着千层酥的丫鬟脚步轻盈，行走如风，踏步无声。裙角一阵翻飞后，停歇在屋内亮着灯的门前。
她将装着千层酥的瓷盘搭在手臂上，举起空闲的手准备敲门。
却因稍许加快的心跳，止住了动作。
“鸿儿，你说，咱家丫头能爱吃这些吗？”秦雪柳原先稳重的声音，增了几分紧张虚浮。
柳归鸿安抚道，“放心吧，听我的准没错。而且，我还跟王爷取过经呢。”
“不过，这大晚上的，咱还整这么多点心，不怕把丫头吓着啊？”他言语带笑。
“什么话，既是没时间好好吃上一顿饭，那便备些茶点垫垫肚子，哪能让自己家丫头饿着肚子走。”
“是是是。”
门口踌躇的人眼睑微抬，连带着嘴角也微微上扬。
迟到了一小会儿的叩门声响起。
屋内随声应答，“进。”
盘子落下之前，有了片刻的停顿，是被将要摆满的桌面给吓的。
各式各样的糕点，除了底下放置的盘子形状相同外，其余都无一重样。
寇韫还得给之前的挪一挪地，才能将自己手中的两份搁下。
而桌边坐着的两位加起来已上百岁的人，还在争论着到底该如何摆放这些东西。
秦雪柳指了指靠近桃花酥的位置，“待会儿丫头来了，便坐那儿，她最爱吃这个。”
寇韫仔细地将那满桌子的清甜览过一遍，确实全部都是她爱吃的。此等丰盛的阵仗，就算是让她坐在桌子底下享用，也毫不为过。
只不过，她的牙齿可能不太受得住。
想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桌边正在自己上手摆弄的两人闻声抬头，先是一愣，脸上表情微僵，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你，你是……”
秦雪柳满头的青丝早已化为白发，随白发而生的皱纹被眼角骤然溢出的泪花湿润。
“外祖母，您安排这么多，怕是给我几天时间，我也吃不完。”
寇韫眉眼弯弯，似是天上月亮缺失的那小小一弧挂上了她的眉梢。
她曾在来的路上反复演练，该如何将这个从未出现在她口中的陌生称呼自然地喊出，又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并交谈。
可待到真正面对面时，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竟是如此简单。
想来是体内血液天生带有的羁绊，让她无法产生半分生疏之感。
“好久不见，舅舅。”
她又看向同样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惊愕无比的柳归鸿，她母亲的大哥。
秦雪柳毕竟是第一次见她，需要的缓神时间比柳归鸿要长一些。
他先一步回应，却也藏不住语气中的激动，“韫丫头，你，还记得我？”
“当然。”那串糖葫芦的味道，她记了整整十年。
柳归鸿眼前蒙雾，抬起的手离寇韫仅剩一掌之距，却是被醒过神来的秦雪柳截了胡。
“好孩子，你，你能不能再叫一遍？”
秦雪柳挣脱了柳归鸿的搀扶，将那双颤抖着、略显汗湿的双手在腰间擦拭干净，才小心翼翼地抚上寇韫的脸颊。
这张脸，与她的小女儿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坚毅。
“外祖母，对不起，是孙女不孝，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您。”
伴着话音屈膝，寇韫将自己前头的二十年，和母亲那一份未尽的孝，一同归于迟来的三跪九叩之礼。
裹挟着无尽思念的泪水夺眶而出，秦雪柳俯身想拦她，却被柳归鸿抓着手臂制止了。
寇韫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再直起身，面前的人已然泪湿双襟。
一旁的柳归鸿也转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泪。
倒不愧是一家人，寇韫的眼眶也不知不觉惹上了酸涩。
但她并不打算哭，因为今日一面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她从怀中取出帕子，轻轻为她的外祖母抹去泪水，“外祖母，我翻过黄历，今天是个好日子，可不宜有泪。”
秦雪柳破涕为笑，“就你机灵。”
心情松弛下来，自然也想起了那一桌子的点心，扶着寇韫的手，便让她坐在了之前他们计划好的位置。
“饿不饿？可有用过晚膳？看看这些东西你喜不喜欢。”
“啧，你这瘦的，是不是王府的东西不好吃？”
秦雪柳本身也不是注重规矩之人，这一高兴起来，说话更是没有顾忌。
柳归鸿心里一咯噔，忙道，“娘，这话可不兴乱说。”
寇韫往没什么动静的窗边撇去一眼，唇角弯翘。
“外祖母，我才不瘦，我劲儿可大了，一根手指都能把一个人撂倒。”
颇为自豪的话语逗得秦雪柳眉笑眼开，“是，我们家韫丫头最厉害，快吃吧，你这忙着赶路，定是没能好好吃东西。”
顿了片刻，秦雪柳又道，“是不是待上一会儿便得走了？”
“嗯。”寇韫眼底浮上愧疚，“抱歉外祖母，云都还有事要料理，不便过多逗留。等事情处理完，我就过来陪您。”
“外祖母这儿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外祖母便好。”
秦雪柳轻声叹息，微糙的指腹抚上她的鬓发，语音匿在唇间，并不想让她听见。“苦了你了，傻丫头。”
昔日身为将军，需冲锋陷阵、浴血奋战，而今成为摄政王妃，仍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习武之人的耳力会比一般人更为灵敏，寇韫在咀嚼食物之时，便将这句话清晰地收入耳中。
挈带关爱的清甜落入腹中，她的笑容亦染上了甜意。
“外祖母请放心，我之前过得很好，现在也很好，以后，只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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