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踏事故发生两个月后，周梓方引咎辞职。
周梓方离任的第二天，钱晓伟接到江琳的电话。
“刚才易总联系我，要求终止合同。”
“怎么个终止法？”
“他们付了350万，到现在我们的实际投放是280万。易总的意思是，马上停止投放，余款退还。”
“他有病吧，350万都开了发票，还有税钱哩。”
“我跟他讲了，他还不愿意承担税钱。”
“他就是承担税钱，也一分钱不退给他。”
“这个事，只有你出面了。”
“我马上去厂里，剩下的70万，你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不要理他。”钱晓伟交代完江琳，又骂了一声，“这个易冬暖，真他妈的就是易冬暖！”
听钱晓伟骂完易冬暖，江琳说：“按照合同约定，剩下的70万这个星期就要投放完，但是需要他们签字确认呢。”
“跟你说了不要理这个王八蛋，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硬着头皮高攀了周梓方一回，原以为那一声干爹起码叫来上千万，结果连350万都不值，钱晓伟越想越火冒三丈，立即拨通易冬暖的电话，高声嚷道：“易冬暖，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易冬暖显然是愣住了，半天才说话：“是钱主任啊，你好，我在公司呢。”
钱晓伟又吼了一句：“在办公室等着老子啊。”
人一激动开车就快，钱晓伟只用了20分钟，便到了酉水酒业有限公司门口，他踩住刹车，鸣了几声喇叭。
门卫探出头来，问：“找谁？”
钱晓伟说：“易冬暖。”
门卫怔了怔，又问：“预约了吗？”
钱晓伟说：“易冬暖约的我。”
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钱晓伟忍了忍，敲了三下门。
“进来。”易冬暖在里面说。
钱晓伟推门而入，易冬暖马上起身，客气着：“钱主任来了，请坐请坐。”
“易老板反应真快啊，一觉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钱晓伟脸上本来挂着几丝讥讽的笑，眉头一皱眼睛一眨，笑容就掉了。
易冬暖勉强嘿嘿笑着，给钱晓伟泡了茶，在沙发上坐下。
钱晓伟说：“易老板，我就开门见山啊，你给我们江总打电话说的那个事，我不同意。”
易冬暖说：“钱主任，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最近资金紧张的要命。我们在湖南醴陵定制的一批中国红酒瓶，装箱一个礼拜了都没有发货，就是等着我们付清货款。另外呢，跟你讲实话，广告打了这么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效果。所以啊，我们重新调整了思路，准备把做广告的钱投放到渠道建设上。”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周市长要是不辞职，你们酒瓶的钱也付了，广告效果也有了。”
“钱主任真幽默，玩笑话，不当真不当真啊。不过我跟你说的，没有一句假话，所以嘛，一定要请你和江总充分理解，多多包涵。明天呢，我就安排财务去你们公司，把账对一下，你看怎么样？”
“你们财务去对账可以，余款不能打回来。”
“钱主任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不跟你啰嗦，我不同意就是理由，我已经交代他们继续按计划投放。”
“我们没有签字，你们继续投放就是违约。”
“你还有脸讲别人违约，我们为这个单投入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你嘴巴一张就喊退钱，你以为你是从山东来江南做小菜生意的啊？”
“钱主任，企业有企业的难处，原因我也跟你讲了，生意不成情意在嘛，我们万万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是你们伤和气在先，我说过不行，就是不行！易冬暖你听着，我钱晓伟最看不惯也看不起的，就是你这号势利小人！”
易冬暖满脸涨得通红，声调高了起来：“你跑到我的办公室耍横，钱晓伟你也欺人太甚了！”
钱晓伟声调更高：“我今天就是来耍横的，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余款70万不但不退，没付的那150万，你也要一分不少打过来！”
易冬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吼道：“那70万你要是敢乱动一分钱，我就上法院告你！”
“真的啊，我拭目以待。”钱晓伟从包里抠出一张发黄的报纸，摊在茶几上，弯着手指头狠狠敲了几下，“你董事长不懂事，那我就提醒一下，哼，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江南以前有个熟食品牌叫朵颐，比你酉水大曲名声大得多，结果呢，死得很难看！这张报纸送给你，抽时间认真学习和领会，啊。”
“钱晓伟，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看得懂，你就乖乖给老子打款，看不懂，你就等死吧！”
钱晓伟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指着易冬暖，咆哮道：“秦池，你们山东的，也是白酒，还是一代标王，那么大一个企业，喊垮就垮了。你知道怎么垮的吗？被媒体搞死的！易冬暖先生！”
过道两侧的门口站满了围观者，钱晓伟高昂着脖子，大摇大摆穿过他们讶异的目光，就像一个杀气腾腾的凶徒......
钱晓伟是被吴前勇的一个电话紧急召唤到办公室的。
“里面有一封举报信和一个光盘，你自己拿回去好好看看。” 吴前勇将一个信封递给钱晓伟。
钱晓伟满脸疑惑地望着吴前勇，问：“举报我的？”
吴前勇说：“你早几天跑到酉水大曲，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啊？”
钱晓伟顿时目瞪口呆，道：“他们......”
“人家把你告到市委宣传部了，说你搞新闻敲诈，举报信和光盘是我刚从部里拿回来的，我都看了，大致经过心里也有数了。晓伟，这一段时间查了多少媒体和记者，未必你不知道啊？正是风头最紧的时候，你还迎着枪口上，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啊。”
“周市长头天辞职，他们第二天就逼着我们退款，有这样做人做事的吗？吴部长您知道我是个直性子，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这么一闹，你有理也变得无理了。人家是处处示弱，你是处处逞强，那个易老板早有准备，给你下了一个套子，带着你一步一步往里钻。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你晓伟实在是个聪明人，这回怎么这样糊涂啊？”
“是我太疏忽大意了，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没想到被兔子踹了一脚。”
“如今被兔子踹伤的记者到处都是，说一句不好听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后凡事都要小心呢。新闻敲诈现在是人人喊打，这次幸好还没有既成事实，你还有挽回的余地。”
“请吴部长明示。”
“将那70万退给人家。”
“那怎么可能？这个钱都已经投放到媒体了。” 钱晓伟抬起头，嘴巴张得天大。
“人家这次举报，还是给彼此留了一条退路，实际上是给你留了一个台阶，他们要求将这违约投放的70万退回去。否则的话，他们就要告到省委宣传部，还要将录音录像发到网上。晓伟，听我的啊，破财消灾是唯一的选择。你的一言一行真要是上了网，就会闹得不可收拾，我想救你都救不了。”
钱晓伟灰头土脸，脑袋晃个不停，说：“吴部长，70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退给他们，我们不只是白忙了一场，还要倒贴20万呢。”
“钱重要还是前途重要，你自己掂量清楚吧。举报信和光盘都交给你了，你要是还不明白我的苦心，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钱晓伟埋头想了半天，轻叹了一声，说：“好，我听吴部长的，谢谢您了。”
从吴前勇的办公室出来，钱晓伟听见自己清脆的磨牙声。林敏之和樊守人的各种表情不时从他眼前掠过，便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厚着脸皮高攀了周梓方一回，还倒贴了20万，那一声干爹喊的亏到家了！
钱晓伟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一眼就看见酒柜里的那一对酉水大曲，气更不打一处来，一手举着一瓶往地上重重砸去，扯着喉咙大骂了一声：“去你妈的30年陈酿！”
窖藏了30年的家乡味道顷刻间芬芳四溢，可钱晓伟闻到的不是扑鼻的酒香，而是一股刺鼻的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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