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明正在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谭敏芳调小电视机音量，跟他商量道：“大明，我听说钱晓伟跟月荷监狱关系很足哩，帮很多人搞了减刑和保外就医。铭德在里面还有5年多，眼看又要过年了，要不你跟钱晓伟说一下，请他帮个忙，让孩子早点出来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歪门邪道的事，我从来不会开口的。铭德犯了法，就该老老实实在里面改造。你开口闭口就是孩子，他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呢，应该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他有今天，都是你哥哥嫂子惯的，你也跟着凑热闹，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马大明边说边调大了电视机音量：
“依我看啊，他要真是一个血性男人，就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谭敏芳气呼呼地站起来，说：“我哥的孩子就不是你的亲人，你也从来没把我哥家的事当过事。你就一身正气去吧，老了你就晓得两袖清风的滋味了，总以为自己清高，人家背后都骂你蠢货哩！”
“就是自己的孩子犯了法，我也不会低三下四去求人办这种荒唐事。晓伟就是一个普通记者，我不相信他有这种能量，更不相信他有这么龌龊！”
马大明大为光火，没心情再看新闻，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还有三天又要迎来新年，马大明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电脑的键盘声噼噼啪啪，他正在为元旦的新年献词精雕细琢。桌上座机响了，他拿起话筒——
“马总编好啊，我是酉县吴前勇。”
“吴部长，你好，好久不见。”
“元月一号是酉县报正式创刊10周年的日子，我们准备提前一天，也就是后天，搞个简单的仪式庆祝一下。创刊时你亲临酉县，为我们培训的第一批采编人员，如今都成了报社的骨干，他们一直盼着你再来报社指导工作呢。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就代表大家邀请你拨冗出席了。”
“谢谢吴部长的盛情邀请，我有几年没去过酉县了，听说变化蛮大哩，正好过来看看，跟你们一起迎接新年。”
“那我们就恭候马总编了。等会我跟晓伟主任联系一下，请他陪你一起过来。”
这天大清早，钱晓伟开车到报社，接了马大明一起前往酉县。行驶到离县城20公里的地方，老远就看见一辆警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钱晓伟的车刚靠边停下，曹小平已经迎上前来。
钱晓伟说：“马总，县里知道您要过来，特意安排人出城接您。”
马大明哦了一声，下车跟曹小平打过招呼。
“马总，钱主任，我在前面带路。”曹小平说着，上了警车。
马大明说：“晓伟，这是你安排的吧，这么高的规格，我可受不起啊。”
钱晓伟说：“我跟范局长打了电话，说吴部长亲自邀请您过来，他非得这么客气呢。”
马大明不再说话，闭目养神去了。
吴前勇陪马大明来到酉县报，先是给“我与酉县报的故事”征文获奖者颁奖，然后和十佳读者面对面互动交流，再跟采编人员进行座谈。
中午，报社领导宴请马大明和吴前勇，钱晓伟和小赵等人作陪，一桌的文化人，吃喝就斯文多了，说话也轻松随意。
马大明玩笑道：
“ 10年弹指一挥间啊，想当年我来酉县，还算是一个青年，一眨眼就人到中年了。人这一生就像西游记里的四个主角，少年时是孙猴子，调皮捣蛋无所顾忌，青年时是猪八戒，敢爱敢恨好吃懒做，中年时是沙和尚，老实厚道重担在肩，老年时就成了唐僧喽，整天絮絮叨叨讨人嫌。”
吴前勇深有感慨的样子，道：“马老总说得透彻啊，一部西游记看出了人生百态。我和你都是沙和尚呢，一路上挑着担子，再沉重也不能喊累。还是羡慕晓伟哟，正是敢爱敢恨的时候。”
“这满桌的好菜，我再也不好意思动筷子了，要不然马总和吴部长要批评我好吃懒做哩。”钱晓伟放下筷子，笑着回应。
马大明说：
“做猪八戒没什么不好，心宽体胖嘛。先说他心宽，师傅师兄都被妖怪擒走，沙和尚急得直跺脚，老猪就不，他说急什么急，大不了散伙，俺回高老庄。再说他体胖，肥头大耳器宇轩昂，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往街上一走，怎么着人家也是货真价实的猪老板。”
吴前勇颔首而笑，表示赞同：
“猪八戒同志的某些优点，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哩。比方说，他懂得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每次前去打探妖情，都要先偷懒睡上一觉。比方说，他懂得怜香惜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猪同志就坚决反对，说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马大明说：
“猪老板还是一个美食家。不好吃的西瓜，他切成四块，一人分一块。味道好的西瓜，他也切成四块，先把自己的那块吃了，不解馋，找个理由把师兄的那块吃了，还不解馋，又找个理由把师弟的那块吃了，剩下师傅的那一块，没理由创造理由也把它吃了。你们看看，人家猪老板吃东西多讲究。”
一顿难得这么轻松的午餐，在笑声中结束。
在吴前勇的嘴里，钱晓伟进化了不少，已经基本上接近人类，毕竟猪八戒是站着走路的。
钱晓伟心想，要是朱快莱在座，马大明只怕就不会讲得这样绘声绘色了。
吴前勇让小赵安排马大明午休。
钱晓伟说：“不麻烦吴部长和小赵了，范局长在圣龙山庄安排好了住宿，晚上在那边吃饭，要不我陪马总先过去？”
吴前勇说：“晓伟自从跑政法线以后，跟我们是越来越生疏，什么都分得那么清楚。马老总，我要向你当面提意见了。”
马大明笑道：“哪边安排都是一样，过来就是给你们添麻烦的。吴部长你也忙，就不要管我们了，下午我跟晓伟到街上随便转转。”
吴前勇点点头：“好吧，下午我就不打扰你了。中午没有尽兴，晚上我到圣龙山庄，陪你好好喝两杯。”
钱晓伟陪马大明来到圣龙山庄，已经恭候多时的曹小平，领着他们走进温泉别墅区。
服务员打开门，马大明进去一看，是四室一厅的大套房，连连摇头：“曹主任，我一个人住不下这么多房间啊，太浪费了，换成单间吧。”
曹小平说：“这是范局长亲自交代的，他说您是我们局里最尊贵的客人，要是换成单间，范局长肯定要批评我不会办事了。钱主任，你说是不是？”
钱晓伟点头，道：“马总，您就别为难曹主任了，范局发了话，他只能不折不扣执行。您先休息一会，我三点整过来叫您，到新修的滨河路走一走，那里有诗词书画长廊，人文气息很厚重呢。”
从温泉别墅区出来，曹小平说：“钱主任，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跟范局长汇报了，他说钱主任的面子一定要给足。今天这样安排，还满意吗？”
“我头一次陪马总来酉县，你们这么高的接待规格，我脸上有光啊，太谢谢你们了！只是让吴部长有些难堪呢，毕竟马总是他请过来的，好在我事先给他打电话解释了。晚上……”钱晓伟压低声音，曹小平附耳过来，连连点头。
晚上六点，钱晓伟和曹小平陪马大明走进圣龙山庄一间大包厢，吴前勇、谢觉和范卓辉忙起身相迎，钱晓伟一一做了介绍。
桌上人多嘴不杂，说的都是场面上一些毫无意义的套话，不管好笑不好笑，大家都是几个哈哈一笑而过。
干完一瓶五粮液，范卓辉让服务员再开一瓶。
马大明连忙阻止，再喝就要醉了，明天就是明年，今晚一醉等于醉了一年，那就真成酒囊饭袋了。
大家便笑，没人再勉强，看来谁也不愿意做酒囊饭袋。
一顿饭看起来吃得热热闹闹，桌上自始至终谈笑风生，其实心里什么都没留下。大家脸上洋溢着却之不恭的热情，个个表现得兴致盎然，真切的感受却是索然寡味分秒难熬。
钱晓伟暗叹，这就是应酬。
范卓辉用牙签挑着一块哈密瓜，递给马大明，征询道，马总，您看晚上是打打牌还是洗洗脚？放松一下吧。
马大明说，我一个书呆子，没有这些爱好，你们也辛苦一天了，都回去休息吧。
大家起身，一一握手道别。
马大明说，晓伟，我那里都是空房子，今晚住一起吧。
钱晓伟说，我就不打扰您了，等会回家看看父母。
马大明嗯了一声，是应该回去陪陪父母，代我向两位老人家问好啊。
钱晓伟和曹小平将马大明送到别墅区，又客套了几句才离去。
马大明一路散步到他住的套房前，只见通往门口的小道两边，各站着一位警察，正朝他微笑。他也报之以微笑，打开大门进去了。
走进卧室，马大明打开电视，刚看了几分钟，突然响起敲门声。他出来开门一看，两位穿着暴露的小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马大明还没回过神来，小姐已经推门而入，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问道：“老板喜欢我们不嘛？”
“你们要干什么？”马大明板着脸，用力将胳膊挣脱出来，质问道。
小姐又贴过来，几乎是抱着马大明了，胸脯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调笑着：“已经有人给老板买过单了，我们两姐妹是来给您做双飞的呢，保证老板爽到家哦。来吧，我们帮您洗澡去。”
马大明尽量克制着自己，低声呵斥道：“你们松开手，再这样我就要打110报警了！”
“老板别开玩笑了，外面有两个警察为您站岗呢，要不是替您买单的老板有交代，打死我们也不敢进来呀。我们做这个，还是头一回有警察保护哩。老板一看就是个大人物，我们一定会把您服侍得好好的。”
小姐一边讨好马大明，一边解他的衬衣扣子。
马大明怒不可遏，一把推开小姐，厉声吼道：“再不滚，我就叫外面的警察，先把你们两个抓起来！”
好不容易赶走了小姐，马大明坐在客厅沙发上抽了一根烟，这才给钱晓伟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不一会，钱晓伟神色匆匆地进来了。
马大明说：“晓伟，刚才有两个小姐上门，说是有人买了单，要给我做什么双飞，被我赶走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吴部长安排的呢。” 钱晓伟低着头，不敢看马大明，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他吴前勇把我当什么人了？一个宣传部长居然成了老鸨，请人嫖娼还有警察站岗放哨，他们真有一套啊。”
马大明的话里满是讥讽。
钱晓伟默然。
“晓伟，我看你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社会活动家。当然，记者就应该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但是记者的首要任务，是写好稿子做好文章，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不是我批评你，最近的政法报道平淡得很，要多上些心呢。这样吧，明天吃过早饭就回江南，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说老实话，我也没有资格享受这么高规格的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大明是来酉县摆谱的哩。”
“吴部长说，明天要陪您去道贯山看雾凇呢，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就不给吴部长打电话了，麻烦你跟他解释一下，就说我明天有急事，必须赶回江南，代我谢谢他的好意。哦，还有，你出去顺便跟两位警察说一声，辛苦他们了，请他们回去吧。”
钱晓伟垂头丧气地出来，好像被赶走的不是小姐，而是他自己。
从马大明的话里，钱晓伟隐隐觉得他看穿了今晚的事情，只是没有点破，算是给了几分面子。
上次送钱碰钉子，这次献色自讨没趣。
他的心里顿时一片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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