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吴前勇的办公室，钱晓伟就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淡雅却沁人心脾，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端庄灵秀的女子，一点也不拘束。
钱晓伟似乎在哪里见过，偏偏想不起来。
闻香识女人是一种境界。当一个漂亮女人在你身边款款而行，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道，会传递很多重要信息，比如她的性情、婚姻状况、品位、职业和年龄。香水是有个性和灵性的，味道会随着女人心情的变化而变化。所以聪明的男人，可以通过香水，洞察一个女人的内心。
在这一点上，阅人无数的钱晓伟，自觉一向浅薄。
他没有耐心去洞察女人的内心，只有兴趣洞察女人的身体。因此，在他占领女人身体的主力部队中，用来搜索的眼睛和用来探索的双手，才是真正的先锋。当香水味在硝烟味中壮烈牺牲时，他的鼻子才惊醒过来，而战斗已经结束。
所以他自知是一个境界不高的男人，所以他不识眼前这个女人。尽管，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如此随意地坐在这里。
吴前勇起身过来，介绍道：“这位是酉县电视台主持人，柳镜屏女士。这位，是江南日报钱晓伟记者，地地道道的江南名记呢。”
钱晓伟这才想起，上次在古风洞村看见的女子，正是柳镜屏。
他还记得回家过年时，妈妈每天晚上守着酉县电视台，看一个磁疗床垫广告，那个广告正是柳镜屏代言的。
这个柳镜屏，在酉县算得上一个名声姐。
她最初在酉县报当副刊编辑，因为才貌双全，搞得小县城满街都是文学男青年。
有一次，一个小伙子照抄戴望舒的《雨巷》来投稿，将“默默彳亍着”写成“默默行着”。柳镜屏故意问道，这里怎么读？小伙子说，默默行着啊。柳镜屏笑得喷出一口茶水淹没了《雨巷》，说，戴望舒先生要是听见，会死死气活，你来稿也不知道要分开一下。
话音刚落，一屋同事笑趴在桌子上。
柳镜屏后来被招录到县电视台，跟商贾政要的绯闻就没断过，比她自己主持的节目传播更快。柳镜屏三个字，几乎成了床上用品着名商标。再后来，她结婚怀孕，引来酉县街头一片追问声：谁干的？
所以，钱晓伟当时就多看了几眼那个广告，觉得传说中的女主角，不过如此。
此刻柳镜屏就在跟前，钱晓伟不时瞄上两眼，就像偷看别人钱包里的票子。她比江琳漂亮但少些清纯，气质不如魏妙果但多些灵气，总之比电视上好看多了。
柳镜屏已经向钱晓伟伸出纤纤细手，说：“钱记者的大名，如雷贯耳啊。前不久吴部长还要求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跟您走哩。我步子小，只怕跟不上哦。”
钱晓伟也伸手，轻轻握了一下柳镜屏的指尖，笑道：“你步子是小，可形象高大啊，无数次仰望过你哩。”
吴前勇插了一句：“你们两个，别把我这屋顶吹跑了啊。尤其是镜屏，夸了晓伟不说，还要批评我搞官僚主义，做人不厚道呢。”
柳镜屏扔给吴前勇一个媚笑。
吴前勇用脸上翻滚的皱褶接住，抛回一个媚眼。
钱晓伟似乎嗅到了床上用品的气息。
被两位交媾的目光冷落之余，钱晓伟心中窃喜，吴前勇改口叫晓伟，一下子感觉亲近了许多。
吴前勇招呼钱晓伟和柳镜屏坐下。他简要介绍了这次县一级领导班子驻村蹲点调研的基本思路，说：
“明天周书记下到村里，他是这次活动的领头羊，更是大家参照学习的标杆，做好报道意义重大，所以啊，要辛苦二位一起随行。你们一个是市里的笔杆子，一个是县里的台柱子，相信你们，能打出一套漂亮的新闻组合拳。”
说完正事，三个人闲聊起来，话题自然离不开媒体和新闻。吴前勇称赞道，晓伟啊，抗洪救灾那个标题，做得好，振聋发聩大气磅礴呀。
钱晓伟便在心里笑，周书记都差点在那个标题里落马了。再说，他也没看出好在哪里，一个典型的应景标题而已。吴前勇非要吵醒聋子，钱晓伟只得依了他，忙谦让道，惭愧惭愧，是吴部长指导有方。
讲到一些印象深刻的标题，吴前勇兴致越来越高，话锋一转就回到解放前。
他说，民国时期湖南省政府某要员清明节去岳麓山扫墓，省报一记者交稿标题是《某要员昨赴岳麓山为母扫墓》，一位看不惯某要员的编辑，将标题改成《某要员昨赴岳麓山扫他妈的墓》，一时万人空巷抢购报纸。
吴前勇今天心情出奇的好，说什么都是妙趣横生，逗得钱晓伟和柳镜屏前仰后合。正在不亦乐乎，柳镜屏的手机响了。到门外接过电话，柳镜屏说，对不起，台里有点急事，先过去了。
柳镜屏只怕也是赶着去办古向凌说的那点“急事”。钱晓伟脸上挂着坏笑，目送柳镜屏离去。
他心里一直憋着一件事，急于跟吴前勇说，柳镜屏一走正好开口。
“吴部长，我有个不情之请，说了又怕麻烦您。”
“晓伟啊，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什么麻烦不麻烦，只要我能办到，说吧。”
“我一个亲戚，叫江泰恭，肺心病好多年了，昨天送到人民医院，床位紧张，现在还住在走廊里。如今医生都喜欢开高价药，他家里确实不是一般的困难，背不住哩。您看能不能打个招呼？最急的，是解决床位。”
“嗯，我想想办法，你把名字写给我。”
钱晓伟道了谢，起身告辞。
“等一下。”吴前勇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西洋参，递给钱晓伟，说，“晓伟，又要辛苦你，随身带上吧，采访和写稿都用得着，提神。”
钱晓伟接过来一看，美国原装进口的，真是好东西。他再次道过谢，将西洋参塞进包里。
从吴前勇办公室出来，钱晓伟抑制不住兴奋，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猛击了几下，又两手相扣，仿佛江琳就在掌握之中。兴奋之余他又有些不安，要是江琳知道真正帮她的是吴前勇，万一来个知恩图报以身相许呢？
五点多，小赵打钱晓伟的电话，请他到县委招待所吃晚饭。钱晓伟想把江琳喊过来，又怕不谙世事的江琳乱说话，让小赵把自己看低了，只得郁郁地跟小赵进了招待所。
小赵说：“江伯伯那边安顿好了，已经转到老干病房，单间带厕所哩。床位费按普通病房收，药费从每天700多降到80，他们很满意。”
“太麻烦你了，小赵。”钱晓伟用亲切的眼神，表达了谢意和赞赏。又问：“药费怎么一下子降那么多？”
小赵摇摇头，说：“你是不晓得，有的医生好黑哩。病人一进去，没关系的，全给你用进口药和高价药。有关系的，打了招呼的，就用平价药。虽然效果一样，可价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医院不只是集市，还是一个黑市。钱晓伟心里一时愤懑难平。
吃过饭，钱晓伟将小赵打发走，径直来到人民医院老干病房，推门一看，江琳不在。一个看似50多岁的胖女人，绿色毛线衣扎在裤腰带里，两只疲沓沓的大乳房，慵懒地躺在腰鼓般的肚子上。她坐在江泰恭旁边，捧着一塑料袋瓜子，扬手之间，牙缝里一声脆响，嘴里“噗噗”飞出瓜壳，床头地上到处都是。
钱晓伟皱了一下眉头，迎上前去，问道：“江伯伯，好些吗？”
“好些好些。”江泰恭连连点头。
钱晓伟又问胖女人：“您是江琳的妈妈吧？我是她朋友，江南日报的记者，钱晓伟。”
胖女人赶忙站起来，应道：
“是啊，是是。你就是钱记者啊，下午那个什么什么科长，跟我家琳子一直说你哩。今天真是搭帮你，让我们住这么好的房子，还少了我们医药费哩。我刚才还问护士，记者是个什么官，护士讲你是什么大王。这么大一个医院，都要听你的，大王比我们县长还要大吧。”
钱晓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护士说的是无冕之王，便忍不住咧嘴笑道：“阿姨，记者不是什么官哩，只是一个职业，我……”
“以后别喊阿姨啊，让人折寿哩，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叫我大姐就是。”钱晓伟话刚说一半，就被胖女人打断。
这回真成了老钱。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钱晓伟脑子是蒙的，一时真不知道，该叫人家大姐还是阿姨。
钱晓伟侧过脸，跟江泰恭扯了几句闲谈，问道：“江琳呢？”
胖女人抢答：“五点钟，我就让琳子搭班车去江南了。妙果在城里，铺着那么大一个摊子，不能耽误她的生意哩。”
钱晓伟很失望，哦哦了两声：“我给你们留个电话，这里要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啊。”
他打开背包找名片时，拿出那盒西洋参举在手里，胖女人顺手接过去，喜笑颜开道：“钱记者你就是爱客气，中午已经买了那么多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哩。”
钱晓伟眼睛瞪得天大，要回来也不是，不要回来也不是。
他咬了咬牙，说：“您省着点吃啊，吃多了，会流鼻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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